陈岁云这里有早上没有吃的凉包子和凉豆浆,他撇撇嘴,把包子拿去热了热,丢给韩龄春。
韩龄春也没嫌弃,就着热茶,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两个包子。他身上有伤,精力不济,很快又睡了过去。陈岁云昨晚熬了一夜,这会儿也困了,躺在一张小罗汉床上补觉。
两人一睡就是一天,彼此相安无事。
第二天一早,给韩龄春换过药,陈岁云就准备出门。
“去哪儿?”韩龄春问他。
“去哪儿关你什么事?”陈岁云站在穿衣镜面前,“你个租客管那么多干什么。”
韩龄春一噎,大约还没适应这种不能过问陈岁云行踪的生活。陈岁云挑了挑眉,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陈岁云去了趟百货大楼,给韩龄春买了些日用品。回来的路上又拐去了药店,买了些常用药。不出他所料,诊所和药店的消炎药紧俏了起来,买纱布或者止血药的人也都受到了盘查。
局势确实不一样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针对韩龄春,有很多人都迫切地期望韩龄春是平安的。因为他是上海滩的大商人,身后有显赫的家族,如果他真的出了事,大多数人都承受不了韩家的报复。
陈岁云买完东西,打包了几样粥饭回家。
卧室里,韩龄春半坐在床上,翻看陈岁云枕头下面的连环画。
陈岁云把连环画抢过来,道:“吃饭了。”
他搬来一个小木几,放在床前,把饭菜一一摆出来。
“这些画本上的悬疑故事都是老套路了,”韩龄春道:“你要真想看故事,不如订几份报纸,报纸上的凶杀案比画本有意思。”
“我不爱看报纸,”陈岁云咬着鸡翅,道:“报纸上的凶杀案都虎头蛇尾,一点也不公平正义,看多了叫人生气。”
韩龄春惊讶,“是因为这样?”
“不然呢?”
“我还以为是你不愿意看见我,”韩龄春道:“所以近几年我都不常上报纸了。”
陈岁云看他一眼,“韩老板未免太自恋了罢。”
韩龄春只是笑,吃过饭,陈岁云把碗碟收拾了。如果平常只有他一个人,他自己吃饭自己收拾碗碟,那也没什么。但现在有韩龄春,同样是吃过饭,韩龄春悠闲自在的什么也不用做,陈岁云心里就很不平衡。
“我身上有伤啊。”韩龄春道:“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陈岁云阴阳怪气道:“哦,我这不是招来个租客,是招来个祖宗。”
韩龄春顿了顿,只好道:“我给钱。”
陈岁云哼了一声,“钱能买到一切,但是不能买我做家务。”
他对家务活真是深恶痛绝,尤其是在有迁怒对象的时候。
韩龄春不说话了,陈岁云出去一趟回来,把几个纸袋子扔给韩龄春,是牙刷毛巾之类的东西,“记账啊。”
韩龄春略微翻了翻,“还有件事情。”
“说。”陈岁云道。
“你的衣服有些小,能不能给我买几件衣服,不需要多好,合身就行。”
陈岁云看着韩龄春,嘴角的笑意渐渐明显,“真是稀奇,你韩大老板也有衣食住行都仰仗我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陈岁云:花了钱,但是美滋滋
第40章
下过大雨后一连几天阳光都很好,陈岁云把该晒的东西都拿出来晾晒,天井,晒台都占满了。他的衣服很多,都是华美的锦绣绸缎,弄堂里的小孩子们趴在他家后门,看晒台上迎风招展的漂亮衣服。
八角亭里,石沿上放了八九个花盆,里面的绿植不是枯死了,就是耷拉着叶子半死不活。从八角亭里望去,人家窗台上的绿植都郁郁葱葱,有的花朵娇艳,一个阳台就有一个春天。
韩龄春躺在一把红褐色藤面软屉的摇椅上,在八角亭里晒太阳。他手边一张小几,放着一壶茶,不像是伤重在身,反而悠闲自得。
韩龄春端起茶杯看了看茶汤,道:“你连点茶都不舍得给我换好的?”
陈岁云过来看了看, 道:“我平常喝的就是这个,碧螺春,味道蛮好。”
韩龄春放下茶杯,“我想喝祁门红。”
陈岁云盯着韩龄春的背影,翻箱倒柜了一阵,找出原先留下的红茶。他把茶叶扔给韩龄春,“没有牛奶也没有方糖,再挑剔我就翻脸了。”
韩龄春接住陈岁云扔过来的茶叶,自顾自地烧水泡茶。
陈岁云埋在一个檀木箱子里收拾衣服,这一箱子是他收集的戏装,放了两袋除潮的樟脑丸,一打开,那股气味就冒出来。
韩龄春啧了声,看着茶杯,道:“茶香味都没了。”
陈岁云没理他,把衣服挂在八角亭。一件件的衣服挂在韩龄春面前,挡住了他的太阳。
韩龄春放下茶杯,“你这院子太小了,连个晒太阳的地方都没有。”
陈岁云听出了他的不满,道:“那你还不走,去你的大院子晒太阳啊。”
韩龄春想了想,就道:“我把你的八角亭一块租下来行么?”
陈岁云没说话,房间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陈岁云走过去听电话,然后叫了声韩龄春。
“是五川。”
五川在电话里说,外面的形势不大好,很多人在盯着他,他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叫韩龄春多加小心。他还说韩龄春遇刺的消息已经惊动了北平,韩同澜亲自打电话过来问。
韩龄春笑了笑,道:“如实说就是了。”
韩龄春是在替韩同澜办事的时候受的伤,韩同澜打电话来问,就是心里承他这个人情。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事情,随后挂掉了电话。韩龄春返回八角亭,刚刚坐下,就听见陈岁云问道:“五川给你送钱来了吗?”
五川没有意识到韩龄春需要钱,大概他觉得以韩龄春和陈岁云的交情,不至连吃口饭都要给钱。但是陈岁云对待老主顾丝毫不念旧情,一毫一厘记得分明。
韩龄春没说话,拿着茶壶进屋了。
陈岁云冷笑一声,把躺椅踢开,衣服挂满了整个八角亭。
大概人的地位跟钱总脱不了关系,韩龄春拿不到钱之后,地位一落千丈。陈岁云本来打算给他买两套成衣,现下也省了。因为他在翻箱子的时候找到两匹经年的黑布,索性拿这两匹布给韩龄春做衣裳。
他出门去找裁缝了,裁缝想给韩龄春量身,陈岁云没让,只报了几个尺寸。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陈岁云才拎着东西回来。他路过裁缝的麻将桌,又折返回来,惊讶地看着坐在桌边的韩龄春。
韩龄春很会打麻将,他打麻将的时候有点纨绔风流的意思。手指一挑打出一张牌,眉眼也跟着挑起来,好像这里不是弄堂,是灯红酒绿的百乐门。
“陈先生回来了。”孙太太忙着码牌,一眼瞧见陈岁云走过,叫道:“快来坐快来坐。”
陈岁云被拉住了,他把东西放在脚边,看着韩龄春。韩龄春穿了件对襟薄衫,黑色长裤,是弄堂里住客的家常打扮,在他身上又多了一种闲庭信步般的从容。
陈岁云多看了他两眼,“你怎么……”
“韩先生是你的朋友啊,怎么都不介绍给大家认识的。”孙太太一边说,一边偷看陈岁云的布兜里是什么东西。他买了几样糖,几块面包,点心和时令水果,看着都不便宜。
“算不得朋友,”陈岁云道:“我的租客,租了我家二楼的厢房。”
韩龄春“啪”地一声打出一张牌,给他的下家点了炮。
下家胡了牌,欢天喜地地算钱,韩龄春坐在小凳子上,一双长腿稍微有些局促。他理理衣裳,笑道:“运气不好。”
韩龄春手上一个钱都没有,这两块大洋的赌资,还得陈岁云来付。
孙太太一边收钱,一边惊讶地看了陈岁云一眼。不知道这位怎么这么好的脾气,要为租客付钱。
韩龄春与陈岁云一前一后回家。
“你不好好藏起来,出来瞎走动什么?”陈岁云道:“弄堂里大家都是相识的,有点什么事传得飞快。”
“大隐隐于市么。”韩龄春敷衍地回答。
陈岁云把买来的东西从布兜里拿出来,没接话。
“房东与租客,比客人和倌人的关系要亲近些罢。”韩龄春忽然道。
陈岁云拿来一个什锦盒,一半装了梨膏糖和酥糖,一半装了瓜子和松子仁,“亲近算不上。”
韩龄春笑了笑,“清白些。”
陈岁云抬眼,神色淡淡,他真讨厌韩龄春说话阴阳怪气的样子。
“你的伤要是不疼了,就给我去收衣服。”陈岁云道:“眼见太阳快下山了,满院子的衣服都没收,我这里可不留吃白饭的人。”
韩龄春定定地看了陈岁云一会儿,还真的去了。
大概两天后,陈岁云托裁缝做的衣服做好了。两匹黑布,摸着柔软,没有花纹,是真的低调,跟奢华半点不沾。陈岁云拿回来给韩龄春试,衣服倒是合身,但是穿在韩龄春身上,没有陈岁云想要的落魄和丧气。
韩龄春转过身,理着衣袖,抬眼看陈岁云,一瞬间的压迫感,让人头皮发麻。
可能是黑色的衣服太长气势,陈岁云想,改天给他弄两件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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