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纪云镯唤了一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还在百乐门。”
纪云镯暗暗讶异,舞厅里竟然还有这么大房间,用来做什么?难不成百乐门还做酒店的生意?
他不问司徒名,只说:“师兄,我该回学校了。”
“好,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我坐人力车回去。”
纪云镯匆匆告别了司徒名,出去后沿着走廊到尽头,下了十几步铺了红毡毯的台阶,再顺着唯一的出口走出去就到了百乐门大厅。昨晚灯火辉煌的繁华场合这会儿空无一人,一排板凳整齐地倒放在吧台上,似几道高大的人影,注视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
昨晚他注意到百乐门左右泊满了人力车,这会儿也零星剩几辆,他拣最近的坐上去,报了学校的地址。
人力车载着他前行,经过路口时拐了一个弯,这条路恰好面向百乐门侧面,能看到方才司徒名伫立的阳台。
纪云镯抬头看过去,发现司徒名仍站在原地,似乎还维持着一样的姿势,只是这会儿终于正眼看纪云镯了,遥遥朝他挥了挥手。
回到学校后,向北以一种不赞同的表情看着他,平时沉闷的人一连念了他好多天,他抬起手再三承诺自己再也不这样乱来了,也不会再见司徒名……
那之后,他当真一直没再见司徒名。
每到去合唱团的日子能找着借口就托辞不去,哪怕去了也能避则避,不过司徒名没怎么来过,他原本也不是团里的人。
连过去日日吹奏的口琴也不练了,宿舍里的人感到奇怪问起,纪云镯说:“想明白了,不适合我。”
这么平安无事地过了半个月,有天课后他跟向北和几个同学一起从教学楼出来,预备去食堂吃饭,路边的榕树下有些人在等人,他们经过其中一棵时树下的人走出来,拦在纪云镯面前。
“师弟,好久不见。”
甘向北见了这人动作一滞,又看向纪云镯,皱了皱眉。
其余人又疑惑又好奇,不知道纪云镯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的人物。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司徒名又佯做为难之色,纪云镯一心软,便跟他走了。
司徒名领他到平时合唱团用的音乐教室,纪云镯在门口止了步,看着司徒名进去在讲台边的钢琴前坐下,掀开键盘盖,一双手向两边滑动,十指轻抚一遍黑白琴键,动作做得优雅漂亮,继而按动琴键弹奏起来。
即使纪云镯原本怀有戒心,在一段舒缓柔美的乐声中也不自觉松懈了。
一曲毕,司徒名回眸看他,微微一笑,“站那么远做什么,难道怕我吃了你?”
纪云镯踌躇片刻,走上前去,“师兄今天找我来做什么?”
“我想做的已经做了,只是还需解释给你听,”司徒名抬头专注地凝视着他,说道,“刚才我弹的曲子叫《爱之梦》。”
见纪云镯只是应和了一声:“很好听。”再无其他反应,无奈,司徒名只得补充道:“云镯,我很喜欢你。”
纪云镯一怔,赧然之外感到一分羞愧。没想到师兄叫他来是为了说这句话,看上去还极尽真诚,而他今日对师兄的态度不能说不失礼。
可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要是换了杜若水,他一定能直接说:“我也好喜欢阿哥!”
当下他只是犹豫着说:“谢……谢谢师兄。”
司徒名定定看着他,轻叹一声后站起来面向他,松散着姿态背靠琴身。
“你不明白,”司徒名道,“我说的是之前给你看那些书、里面男主角对女主角那种喜欢。”
“啊?”纪云镯惊呼一声,满面疑惑,“可我们没有人是女生啊……”
“你不是也看《丽石的日记》,那本书不就是写两个女人谈恋爱?”
“可沅青最后和她的表哥结婚了……”
“是啊,所以她背叛了丽石,背叛了真爱。”
“这……”纪云镯拧起眉,他看书的时候是很为丽石惋惜,可也不觉得沅青有做错,她的选择是正常的、正确的,不是吗?所有人都会这么说。
“你还看郭沫若,他不也爱男人吗?你若看他的自传《少年时代》,便知道他爱男人,尤其是少年、美貌白皙的少年。他说那样的少年让他感到真正的初恋,对于男性的初恋……”
“云镯,你既漂亮,性情又可爱,我爱慕你,再正常不过。”司徒名说道。
纪云镯沉默着陷入一种巨大的震动,同时他也后知后觉地在一霎间明悟了许多,产生了一种恍惚与了然。
良久,他启唇道:“你一向如此吗?”
司徒名歪了歪头,“什么?”
“用学识来堆砌自己,来迷惑他人。”纪云镯的语气罕有地露出一分锋利。
司徒名与他静静对视一阵,笑了笑,“你还看出来什么?”
“你也带其他人去你的小楼,展示你的书房,带他们去百乐门,灌他们的酒?”
司徒名扯扯嘴角,带着一丝无奈道:“莫将我想得那般无耻,我也会伤心的。”
“你也知道,那晚我们可什么都没发生。”
如今想起来纪云镯也感到一阵后怕,也迷惑,“是啊……为什么?”
司徒名以眼光上下扫视他,用遗憾的口吻说道:“因为……还没发现污点。”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毫不介怀这么说自己。
“从前那些人,要么喜欢我的车,要么喜欢我的房子,要么喜欢我的钱、我的身份,甚至喜欢我爹?有的呢,也喜欢我的脸。有的,自诩聪明,有野心,妄图征服我、掌控我。”
“他们本身都是有污点的人。”
“而你,对这些有好奇,却没膨胀成欲望。”
司徒名咂咂舌,“你也不喜欢我。”
纪云镯冷下一张脸,“难不成你还觉得自己没做错,都是师出有名?”
“难不成你还觉得自己像法官一样在行使正义,拥有审判他们的权力?”
“你、你只是一个……”‘强/奸犯’几个字他说不出口。
“你比师姐他们说的更恶劣!”纪云镯忿忿道。
“呵,”司徒名也沉了脸色,不屑道,“难道所谓的新文学界这样的人和事就少了?”
“我可都是跟那些伪君子学的。”
“以追求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婚姻为名,也不知道有多少傻乎乎的女学生被他们坑骗,分明掉进了陷阱,还把那种坠落的感觉当成是溺于爱情。”
“哈,爱情?”司徒名的表情讥诮而戏谑。
“看来你是不会接受我了,”他摇摇头,“那只有……”
他倏而探身扼住纪云镯下颌,动作颇强硬地掰过他的脸,低头飞快在他脸侧印下一个吻。
纪云镯反应过来后一张脸气得涨红了,“司徒名!”
司徒名早已退开,边走出去边笑,“师弟,这是学费,就当我为你破例上了一课吧。”
“下回你可不一定会遇到我这么有底线有原则的坏人了。”
“拜拜——”
那天回去后纪云镯一直在搓脸,把半张脸搓得发红不说,简直差点破皮。
他又一次对忧虑的向北承诺:绝不会再和司徒名接触。
这一回,是真的。
只是司徒名说的不错,他确实给他上了印象足够深刻的一课。
此后对身边主动接近的人,纪云镯难免提起防备和戒心。可时间久了,他又觉得这样很累。他还多了一种新的迷惑,面对周师姐文学社那些朋友的时候——这些人当真和自己所做的文章一样热血纯粹,怀抱一颗赤子之心,而不是像司徒名那样戴着一张表里不一的面具?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戴着面具过活,为什么有人能以欺骗、坑害他人为乐?
还有……男子喜欢男子,女子喜欢女子,算一种错误吗?
难道因为司徒名喜欢男子,这便也是错的吗?
什么样的人是对,什么样的人是错?
现在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是真正的正确,什么是错误?
好复杂。
外面的世界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美好。
他有些想家了。
*****
这一个月,纪云镯的信没有来。
杜若水踩着往常信该到的日子去了邮局,邮筒却是空空的。他不能每天守着邮局,还得去外面做事,但那个月也尽可能抽时间去了三四趟,皆是一无所获。
他的心也变得空空的。
到下个月的时候,同样没等到纪云镯来信。
这种异常的情况四年来还是头一回,杜若水知道他那边一定出事了。
正是忐忑的时候,偏偏看到报纸上刊登了南京的大消息:英国人的军舰炮轰了南京!
杜若水再也坐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杜若水简单整理出一个包袱,本欲即刻动身出发,信封上虽没写纪云镯真名,但写明了学校地址,他有把握找过去。事不宜迟,他一路走到村头,临近四年前送别纪云镯的水坝边,发现一早这里就聚集了一群人,不时向远方翘首以盼的姿态像在等人。他从当中找到村长的身影,老人这几年老得快,两鬓染霜,从前挺拔的脊背不知何时变得微弯,手里多了一个漆黑油亮的胡桃木手杖,身上仍穿着成套显眼的白西装。他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作,脸上的神情却是欢喜而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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