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们等的人是……
杜若水心湖波澜起伏,步伐停驻原地,身形隐在树林里陪他们一起等。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远处山路上出现一个小黑点,蠕动着越来越近,直到能看清那是一驾马车。
有人高声喊:“看,云镯他们来了!”
杜若水的心方才落了地。
马车抵达近处,众人一窝蜂拥上去,遮挡了杜若水的视线,他看不分明,只是依稀听见人群中响起一道熟悉的语声。听见许多人殷勤呼唤他的名字……
他没有久留,怕自己按捺不住冲出去,可胸中起伏一时又难以平息,索性背着行李走进树林往月亮湖边去。
到地方后,他躺倒在草丛中阖上双眼,此时天光明亮,之后还会越来越亮,便拿了顶帽子罩在脸上。
杜若水本意只想在这里寻获平静——这个地方总能叫他感到平静安逸。
他知道纪云镯这会儿一定很忙。
四年期间纪云镯没回来过,学校假期时他借住在宿舍,找寻机会在外面做工挣钱,他提起曾去印厂做打字员,去报社领报纸卖,去咖啡馆做服务生……只谈工作中新鲜的快乐的事,别的不表。但杜若水设想那些工作并不轻松,至少纪云镯在村里的时候称得上“十指不沾阳春水”,他很难想象他独自在外经受风吹日晒的景况。他想把自己攒的钱寄给他,但对方以一种罕见的严厉措辞拒绝了,并让他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杜若水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不是施舍,不是馈赠,他的东西都可以是纪云镯的,他只是视为理所当然。
可纪云镯不愿意,也就算了。他不会勉强他。
这么久没回来,他得好好陪陪他爷爷,爷孙俩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也一定有很多亲戚和村人会去看望纪云镯。这些事不是一天两天应付得完的。
不急,他可以排在最后。
他知道他会来。
落日西沉的时候,杜若水听到树林里传来另一人的脚步声。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杜若水回过头,恰好一阵风拂过,仿佛一只旧日温柔的手。
这么多年了,一切都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他还是像第一次来这儿一样,提着一个竹编的篮子,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笑盈盈看着他。
“阿哥,你果然在这儿。”
*****
“今晚饭吃得早,爷爷请了几桌亲戚朋友,真叫人不好意思。几位姑姑婶子帮衬着做菜,一桌十几样菜呢,好吃的很多。你不尝尝可惜了。”纪云镯揭开篮子把里面的菜给他看。
杜若水没有看,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纪云镯身上当然有很多显著的变化,譬如他的头发留短了——虽然四年前去南京时就剪掉了长发,但那时杜若水没能近距离观察。他低头时脑后茸茸发尾服帖地顺在白皙后颈上,对比出两种鲜明的颜色。短发叫他干净的脸容、柔和的轮廓凸显,也更像一个少年。是了,他的个子长高了,喉结也明显了。一身浅蓝学生装衬得他像一根清荏挺拔的竹。
不知道为什么,杜若水没来由生出一种近乎迷惘的惆怅。
他问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昨日我在报上看到南京出了事……”
“阿哥,我这次回来……不走了,”纪云镯低下头去,踌躇着抿抿唇,“我不打算留在那边读大学了。”
“为什么?”
“虽然我在外面呆了四年之久,可仍旧不太了解当前社会上的许多关系,以及那些关系重大者牵引的一切,那太复杂太混乱了。也或许是我本来就不想懂、懒得懂,知道太多,会增添很多烦恼。”
“唯一有深切体会的,是如今外面不太平,深陷乱世,或者一切只是刚刚开始?这时候读书要学以致用,人人都有立场,学生运动与政治息息相关,一支笔也可以为刀戈,冲锋陷阵……”
“那很了不起,”纪云镯绞着十根手指头,苦笑一声,“可是……我做不到。”
“我很没用,也很迷茫。”
“外面越乱,我越想回来。”
“所以……做了懦夫。”
杜若水稍放轻了声音道:“你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你。”
“阿哥虽然话不多,却明白我,”纪云镯眨眨眼,转而道,“我读书不好,对文学也没兴趣。没目标,没理想,一直就这样。我想出去,向往自由,只是一个愿望。只是因为以为村子太小了,爷爷管我太多,而我的朋友太少,好玩的太少……”
“现在外面一片动荡,随处都是纷争,学校里的大家想做很多事,想通过自己的力量影响局面,甚至改变世界。在他们面前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个自私的人,非但没有加入进去,还逃走了。”
“我想活着……也希望村里的人,希望我的亲人、我在乎的人都好好活着。想和大家平平安安在一起。”
“拯救更多人的事,我做不到。”
“一想到可能要牺牲自己,我……很害怕。”
“阿哥,我真是好、好软弱啊!”
“爷爷要求我做的男子汉,我做不到。”
察觉到纪云镯的情绪愈发低落,杜若水伸手按住他的肩,沉声道:“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牺牲。”
“云镯,你和旁人不一样。你很宝贵。”
纪云镯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杜若水淡淡道:“而且,这有什么不对?”
“你看,我不是比你自私得多?”
旁人与他无关。
在这世上,从很早以前开始,他的眼里就只看得到纪云镯。
要是需要,他的力量也只会用来保护纪云镯……
纪云镯凝视着他微微一笑,“经历危险的时候我想到:便是死,我也要回来,也得死在这里。”
杜若水皱皱眉,“不会的。”他一定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你遇到什么了?”
纪云镯不答,只说:“阿哥,我以后都不走了。”
“陪着你和爷爷,好不好?”
杜若水当然觉得好,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想过了,我已经十八岁,是大人了。可以决定自己和什么人在一起,我会告诉爷爷,从小到大,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不怕爷爷了,”纪云镯微扬起脖子,“阿哥,你也不必怕。”
杜若水不由勾了勾嘴角,“嗯。”
第24章
纪云镯走后,他的口腹之欲一度也跟着丧失了,吃东西只为果腹,管饱又便于储藏和携带的干粮是最好的选择。这令他感到轻松,他不需要有一种真实存活于此世的实感,那样外界的存在会变得过于突出,时间会过得更慢——因为纪云镯不在。
如今纪云镯回来了,吃他送来的东西,即便不是他亲手做的。但他就在眼前,他们并肩坐在一起,他能感受到他身上隐隐的温度,嗅到他衣服上熟悉的皂角香。更别提那双澄净的眼睛正一心一意望着他,这时杜若水尝一口有温度的菜肴,舌尖仿如能品出百味。
“好吃吗?”
杜若水点点头。
纪云镯含笑道:“真怀念……”
杜若水明白他的意思,这一幕二人再熟悉不过,却已暌违四年了。
吃好后杜若水和纪云镯动身往回走,他知道纪云镯不能在外滞留太久,能在回来第一天赶来见他已大大出乎杜若水意料——他自是快活的。
为加快脚程,他提出像从前一样背纪云镯,纪云镯听了这话似乎有点不高兴,扁扁嘴抬眼看他,目光落在他头顶,“我现在不比阿哥矮多少,一两寸而已。要不了多久,我一定能和你一样高。”
杜若水放慢了脚步陪他走,途中纪云镯忽道:“说起来我学了口琴,但小时候不会用树叶吹曲,不知道现在行不行?”说着伸长脖子往高处探看,想寻觅一片合适的叶子。
杜若水也帮他看路边树上的枝叶。只要是树叶表面平整没毛刺和锯齿,加上不太薄,以免一吹就破的叶子都可行。他看中一棵冬青树,探身摘下两片绿叶,一片递给纪云镯。
纪云镯低头将树叶含在两片唇间,鼓起腮帮翕动双唇吹气,树叶大幅度抖动了一下,只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似乎下一刻将破裂。
纪云镯放下树叶叹一口气,“怎么还是这样……”
此时耳边响起一道清亮曲声,他立即循声看去,只见杜若水立在原地,手捏着树叶合唇吹奏,那如黄鹂啁啾之声正是自他口中发出。
他的动作没纪云镯那般夸张,该说是截然相反的沉静,垂眼凝神,神光内敛,伴着回旋的悠扬曲声,竟有一股超然的气韵。
然而杜若水听过的曲子不多,最熟悉的都是白事里会用到的哀乐丧曲。吹了一会儿只得停下来。
纪云镯拍手赞好:“阿哥吹得真好听!”
听到这曲声的不止他一人,树林另一头传来说话声,随即有人扬声道:“云镯,是云镯吗?”
杜若水原本罩在纪云镯身上柔和的眼光转投出去,霎化作冰冷的利刃。
下一刻,一男一女穿出树林,进入他的眼风范围。
“你们怎么来了?”纪云镯面露讶异,带着杜若水迎上去,站在中间为两方人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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