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则说去舞蹈团没什么意义,合唱团会唱一些爱国主题的歌,表演社团会排演一些中外文学大家的作品,有时候也会到舞蹈团请一两位做演员。都很有意义。而舞蹈团正经能做什么?值此危急存亡之秋,起舞弄姿难免有‘后/庭花’之嫌,不属我等昂藏青年的首选。”
“好吧,我只有去合唱团了。”
看了这封信,杜若水眉头微皱,想劝纪云镯跟随自己的内心,喜欢什么便选什么,旁人的目光和言语管他做什么?可他也明白,走到完全杜绝旁人影响这一步的前提是——也完全被旁人隔绝。游离于人群之外,孤独无定。那种滋味并不好受,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纪云镯的朋友们也是为了他好。
“阿哥,我每周五上完课吃完饭后会去合唱团的教室排练,我被安排在第二排,个头在男生里不算特别矮,还好还好。声音则算进了男中音声部,团长说他们最缺男中音和高音了。最近合唱团在排练一首叫《梅花》的歌曲,赞扬梅花不畏风霜的意志,实际上是为了赞扬人,文学都是如此。”
“几次排演下来,我们完成得差不多了,团长特意请来他同年级的一位师兄为我们弹钢琴伴奏。那位师兄来的时候做了自我介绍,复姓司徒,单名一个‘名’字,原本是品茗的‘茗’,后来他自己改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细说。”
“这位师兄一看就是城里人……唔,不该这么说,他混在人群里也是极出挑极超然的人物,生的很高很英俊,衣服一看就很贵,很时髦,钢琴也弹得很好,行云流水,他的手在琴键上穿梭时,看过去真叫人眼花缭乱。”
……
不知道为什么,纪云镯这样夸赞这位师兄,杜若水看了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仿佛经受某样无形事物的大力搅动,渗出一道道酸涩的汁水。
然而在那之后,这位师兄成了纪云镯笔下的常客。
“我们这周要排演乐器了,真好!只是唱歌我也略嫌无聊呢。团长让我们根据他划分出的乐器和人数自己选,我赶紧选了口琴,因为它便宜。而且它那么小,没其他乐器麻烦,学起来应该也不难。”
“万万没想到——我失策了!口琴好难!事先我做了很多功课,选了常见的24孔口琴,学口琴前得认简谱和五线谱,还有什么拍子调子全音半音,我花费半个月努力学了……然后得学口琴的记谱法。终于到吹奏的时候,最最难的是气息,得吹出一个纯净饱满的单音,我练习了一个多月,每天都在吹,练到嘴巴和肺都疼。可是,可是……还是会漏音、有啸音,难听死了!宿舍里的人甚至说,说……提起来我想哭了,他们说听起来像是我在用嘴巴放屁!太丢人了……”
“我只有争取在合唱团的时候多练习,那个时候大家都在练乐器,各种声音混合在一块儿,嘈杂极了,像个菜市场,没有人会听到我的。”
“司徒师兄是这个时候走到我身边的,他指出我的毛病,说我呼吸的方式不对,注意用腹式呼吸法。像很多老教师都是用丹田而不是从喉咙发声。他说得容易,腹式呼吸法怎么呼吸?呼吸不都用鼻子和嘴巴吗?他耐心示范给我看,让我观察他的嘴和肚子。我低头盯着自己的肚子跟他学,他蹲下来把手伸在我肚子上帮我判断,我试了十多次,总算听到他说‘对了’,我由此学会了。”
“他还说我识谱的方法也不太对,教我可以在口琴上贴一层胶布,写好‘1234567’对应七个音符。他真聪明!之前我怎么没想到?”
“司徒师兄说我很有天赋,但经验不足。让我周四的时候也可以过来,那时候这儿没人,而他给合唱团捐了一台留声机,他可以放歌给我听,帮我学习找调找拍子,提升乐感。”
“他可真是一个热心的好人!”
“周四过去的时候,司徒师兄已经在了,那天他不止帮我放歌,教我用留声机(这样下次就不必麻烦他过来一趟了)。还送了我一支唇膏,他注意到吹口琴的人容易嘴唇干,会影响吹奏。我本来不好意思要别人的东西,但他要我为合唱团考虑,一定收下。”
“我该怎么回报他才好?”
……
“梁师兄发现最近我和司徒师兄走得近,却很反对,说他这个姓氏源远流长,他家流毒着什么万恶的封建血脉,从前做辫子头的狗,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更可恶的康白渡*,和洋人勾结,始终站在人民群众的对立面。又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只知道追求享乐的富家子,一身恶习,要我小心他。他说的我不是太懂,可司徒师兄不像他说那么坏啊。”
“我或许不能选择自己倾向的爱好,但总能选择自己喜欢的朋友。就像当初我和阿哥一样,交朋友是自己的事,与朋友相处间的感受也只有自己的心能感受到。不需要别人认同。”
“可梁师兄周师姐也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叫他们不高兴。所以,不让他们知道就好了。”
对纪云镯和司徒名交友这件事,要是问杜若水,他自然也是想反对的。
纪云镯字里行间提起司徒名的语气,叫他心里添堵、不快、烦闷……再设想那司徒名竟用自己的手摸纪云镯的肚子,约纪云镯和他单独在没有旁人的教室里一起听音乐……胸中拧成一团,酸水简直能倒出一大坛。
可转念一想,是啊,和谁做朋友,怎么交朋友,本是纪云镯的自由。他要是感到快活,那便……随他吧。
只愿这司徒名当真是一位益友。
若叫杜若水判断——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信里得来的信息终归太浅,他也无从辨别司徒名此人的真伪。
好在其后的来信之中,纪云镯渐渐也不怎么提起这位司徒师兄了。
这让杜若水松了一口气。
他不会想到,纪云镯不提司徒名,是因为他们之间发生了连杜若水也不能告知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翻译自葡萄牙语的“comprador”,指外国资本家在殖民地当地雇佣的管家、经理人。后来直接改为意译的“买办”。
第21章
他和司徒名间发生的一切本就不可能事无巨细尽数倾吐给杜若水——那也太浪费信纸了,做文章也讲究有详有略。何况这人并非那般紧要,只是这当中有几桩却是他有意瞒下的。
譬如他对司徒名伊始的好感缘于——他觉得这人和杜若水有点像,身形都是挺拔的高个儿,他抬头仰望对方的幅度和看杜若水时差不多。肩的宽度也相近,一样开阔。也有一样墨画似的浓眉,双眸黑如点漆,唇薄如刃。只是杜若水或是小时候在棺材里呆得多了,肤色苍白而没几分血色,司徒名的皮肤是更健康的麦色。二者气质也大相径庭,杜若水沉默疏离,甚至有些阴沉,拒人于千里之外。司徒名慵懒风流,沾染着富贵气,一双眼睛笑起来时泛动涟漪,有波光熠熠……
纪云镯忍不住想:若阿哥也能到南京读书,更甚往更早前推演,阿哥也生在城里,有关照他的家人,有优渥的家世,会不会也成司徒名这副样子?
当然,他还是认为阿哥更好。
……
譬如他去了司徒名家做客。
那次司徒名帮他调试留声机、送他唇膏之后,纪云镯一直牵念着要有所回报,不然总像自己欠了他的,心里放不下这桩事儿。不过他能送司徒名什么?司徒名比他有钱,他看得上的他买不起,他买得起的他看不上。思来想去,不如学从前给杜若水送吃的,亲手给他做一顿饭——他也只有这手艺拿得出手了。哪怕爷爷不喜欢他进灶房,每回他掌勺也能多吃一大碗。只是这回礼显得太古怪太微薄,不知说出去司徒名会不会笑他。
没想到司徒名听了倒极高兴,说是迫不及待想吃到他做的东西,第二天周末约他到校门口,开出一辆黑色敞篷汽车载他去自己家。周师姐家也有小汽车,每周载她来去,纪云镯沾光坐过一两回,有周家的专属司机开车。司徒名却是自己坐在驾驶座上,纪云镯盯着他瞧,看他把持方向盘的动作熟稔自如,整个散发出一股潇洒的魅力,怪不得合唱团里的女生总爱偷看他。
这趟开了近一个半小时,从城里驶入郊外的山间,一幢漂亮的二层小洋房坐落在半山腰。
纪云镯强自镇定,不让自己显得像头一回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目光仍忍不住绕着这幢屋子四处巡睃,冒出好奇和惊艳的光。
周遭的环境清幽,屋里也安静,除了两三个下人再无旁人。司徒名还有意将他们都挥退了,让无事不要进来打扰。
中午时两个人一起在铺了白蕾丝的餐桌上用了悠闲而安逸的一餐。
事先司徒名已经吩咐人把厨房的冰箱填满了,纪云镯打开一看,里面许多国外进口的食品他根本不会,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只挑简单的食材做了几样家常小菜,司徒名也捧场地赞不绝口。
纪云镯赞美冰箱是个好东西,实际上进城后他觉得最好的东西就是“电”,通过它好似魔法一样诞生了许多新奇而便利的器物,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他们村根本没法用电,只怕有条件也用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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