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这是我跟你提过的周师姐、梁师兄。”
“师姐师兄,这是我阿哥,姓杜,杜若水。”
杜若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人,两位都是城里来的摩登男女,周雯君一身白色连衣裙,衣边缀了一层蕾丝,头戴玫红色钟形遮阳帽,帽子下是一头颇具特色的短发,比纪云镯的还短,发尾直到耳垂,带着一截弧度向内合拢,两边鬓发微翘,衬着一张清水盘瓜子脸。与秀丽外貌相反,她的目光熠烁有神、蕴藏力量感,让第一次见她的人也会感到这是个坚定有想法的女子。梁深则是外穿一件不大正式的双排扣西装,没有系上而是大敞着,露出里面收进西裤的白衬衫,身段颇显潇洒。头发剪得极短,紧贴头皮隐隐透出青色,脸容窄长,轮廓刚毅。
周雯君笑着端详杜若水,道:“云镯这位阿哥也是苗族人?生得很俊呐。”
又朝他伸出只纤美的手,“周雯君。”
杜若水扫了她一眼,念及这是纪云镯朋友便颔了颔首,没有递出自己的手。
周雯君也不在意,收回手捋了捋颊边的鬓发,将这点尴尬遮掩过去,“天色晚了,看你还没回来,我们有些担心。”
梁深眉头微皱,横了杜若水一眼,附和道:“是啊,你一人这时候独自进山,也不怕遇着狼?”
纪云镯浑不在意,笑道:“从没听说过山里有狼呢。”
“这山这么大,总有猛兽吧?”
“唔……有野猪,但寻常人家养的大狗就能对付,想我家阿花当年……”
杜若水看着纪云镯与二人交谈融洽,面色微沉。
*****
周梁二人加入后,杜若水几乎不再开口说话,一条影子似的沉默缀在纪云镯身边。哪怕纪云镯有意引起他能够参与的话题,也仅是寥寥应和一二。
起初纪云镯没在意,毕竟杜若水在旁人面前从来这副样子,对他来说周师姐梁师兄只是两个陌生人,看情形也无意和他们发展成朋友。或许还有一层原因,纪云镯往深里想了想:两个人到底分别太久,久别重逢,之间多了层陌生和不自然的隔阂。他能察觉到。但他以为那只是一小层薄冰,过不了几天就能消融无形。
进入村子走到通向纪家的道上,杜若水止了脚步要离开,纪云镯邀请他去家中做客也被拒绝了。
纪云镯目送他背影远去,心道:阿哥还是和从前一样,也不知这四年一个人怎么过的。
周雯君跟着看过去,评价道:“你这位阿哥,比学校美术室的石膏像还冷。”
梁深道:“你是怎么能和这人交起朋友的?”
周雯君笑道:“云镯这么漂亮可爱的人儿,和谁不能做朋友,是吧?”
“周师姐——”
“好、好,不说笑,”周雯君摘下帽子随意扇了扇,“方才找你时四处看到许多建筑,保存得很好、很完整,再加上这个村子是苗汉混居,一些形制很有参考价值,接下来几天要麻烦你这位东道主带我们在附近多走走了。”
她头顶一丛头发支棱,纪云镯瞥见梁深在后头面露迟疑,手伸前来像是想帮她打理,又停滞在半空中。
他装没看见似的飞快移开视线,“嗯……嗯,好。”
周雯君前段时间在南京组织学生运动和当局爆发冲突,生出不小的乱子,差点被抓去蹲大牢,虽然最终由她家中人出面摆平,却也将她发配出来暂避风头,恰好纪云镯也因稍牵涉这场祸乱萌生去意,于是周雯君打定主意送他回来,梁深不离她左右。向北虽然也回来了,却被他震怒的母亲禁足家中,不能跟着一起上来。私底下他们几个还担心周雯君因这次打击心情低落,没料到她身为建筑系的学生来到这个村子后大大激发出钻研的兴头,似乎暂且将“理想”“革命”“民主”云云全抛诸脑后了。
是以纪云镯不能轻易搁下两位朋友,还得负责每日陪他们在村中到处探访、采风,梁深拿出相机和架子拍照时吸引来不少人。
期间纪云镯屡屡邀请杜若水和他们一起,杜若水有时候来,大多时候不来,但纪云镯也没见他离开村子。阿哥若是要走,一定会知会他一声。要是他留在村里,纪云镯知道他多半是没什么事儿做的,他要做的事儿都在外头。
——那他为什么不来?
这表现简直像怕生,可纪云镯知道杜若水不是,他只是不喜欢和旁人接触,但从不在意旁人,自然不存在“怕”。那只能是不喜欢了。
不过自己也在啊,他还是不愿意吗?
纪云镯感到被冷落了,感到有些委屈。
他和阿哥这四年来拉开的罅隙似乎比他以为的大。
真正确凿这一点正是因为梁深的相机。
近日来有很多村民观望梁深照相,更有胆子大的上前来请求他帮他们拍张照,而这毕竟是少数,大多人对照相的想法依然和旧时一样:那是妖术,不吉利!
连石青山路过时也说:闪光灯能摄走人的元神和魂魄。*
不少人将他的话奉为圭臬。
这日他们在村中唯一的一间古庙,难得杜若水过来了,周雯君正半蹲在大门前观摩底下的须弥座,毫不介意白色裙摆扫在地上。杜若水对那些雕了花的石头没兴趣,仰头隔着五彩经幡看向堂上那樽古老的石像观音,石像残破侵蚀,遍布青苔,神态犹栩栩如生,他冷不防受那高屋建瓴的眼光泼洒了一身。
杜若水背过身挪动了一下脚步。
纪云镯在台阶下,离他几步之遥,正伏低身子钻进镜头后和梁深一起查看选取的画面。
杜若水虽离开了观音的目光辐照,却恰好走进了他们的镜头。
纪云镯牵起嘴角一笑,心念微动,抬头看向杜若水,“阿哥,不如我们拍一张照?”
杜若水眼看着他,没有反应。
“你和我,我们两个,怎样?”他怕杜若水以为是四个人一起合照,不答应。
杜若水不语,纪云镯上前一步,知道自己用哪种语气说话他很难拒绝:“阿哥,机会难得,答应我吧,好不好吗?”
杜若水终于启唇,却是说:“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当真头也不回地离去。
纪云镯愣在原地。
*****
当天夜里纪云镯来到了杜若水的小院外。
小院没有上锁,两扇门页只是虚掩,旁人绝不会踏足其中,唯有纪云镯敲门后见无人回应,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空无一人,仅是摆了一地的漆黑棺材,纪云镯走上去来到最中间一口棺材边,现在他不必想办法爬上去就能看到里面的样子,透过一道留出的缝隙,果然看到杜若水正阖着眼躺在里面。
纪云镯屈起手臂靠在棺材板上,又把自己脑袋枕在双臂上,怔怔望着那人,“阿哥,你为什么不高兴?”
静默了一会儿,他闷闷道:“你不喜欢我了?”
“讨厌我了?”
“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杜若水倏然睁开双眼。
他和纪云镯四目相对,对方目中的失落和不安叫他下意识开口否认:“没有。”却又不知道能解释、该解释什么。
“那你为什么?”纪云镯蹙眉不解,“是不是我回来那天一见到周师姐和梁师兄你就生气了?”
杜若水移开目光,嗫嚅道:“你……带他们来月亮湖……”
“原来因为这个……”纪云镯眉心拧得更深,目中柔软如水的情绪消散,“我也觉得奇怪,林子那么大,他们两个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能找过来,事后问过师姐,原来当天他们听到我骗爷爷……咳,那个,我来见你之前,骗爷爷说要去找三姑婆。他们刚好在村子里散步,看到我进了林子,也是担心我才跟过来……”
“阿哥,我明白的,月亮湖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秘密基地,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我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可你问都不问就单方面不睬我,你根本不信我,我、我才该生气!”纪云镯说着别过头去不看他。
杜若水忙推开盖板爬起来,无措望着纪云镯的背影,伸手想搭他的肩,又踌躇着悬在中途。
“云镯……”他舔了舔干涩的唇,低声道,“你的朋友,都是很好的朋友。”我不是。
他眼看着纪云镯和他们在一起,那画面真是和谐,他们三个像一个世界的人,周梁二人与他皆很相配。
……他不配。
这么多年过来,他可以不在意旁人说他是“天煞孤星”,避他如蛇蝎。直到有了这么一个真正在意的人,有时只是设想也会害怕,怕由自己给对方带来灾祸和不幸。
“不要告诉你爷爷了……”
纪云镯瞬时明白了杜若水的意思,原来这才是杜若水这段时间真正疏离他的症结。
他猛然回过头,表情复杂地看着杜若水。
“杜若水,”纪云镯轻声唤他的名,像一道叹息,“傻子。”
他一把抓住他的手,一只温暖,一只冰冷,而温暖的竭力用自己的温度感染他。
“你不知道吗?”
“你说我和旁人不同。”
“对我来说,你也是一样。”
“你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也是最独特的,同时,还是……一种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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