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床去浴室,收拾清理干净陆郡留在他身上的痕迹,之后没开家里车,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也想要借早晨的冷风让大脑清醒,所以就这么步行去了法院。
陆郡躺在床上,听见他轻手轻脚地从外边合上卧室门,没什么时间概念,只是睡意渐渐消散,拢着被子翻了个身趴到他睡过的地方,头埋进他枕头里用力嗅了嗅。
三个小时后,接到律师电话时,他刚好站在浴室镜子前,一边奇怪聂斐然天没亮离开家,一边用剃须刀刮掉了新冒出的青色胡茬。
律师告诉他宣判书内容,他的心重重一沉,一抬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发现下巴上多了几道血痕,周围的淤紫已经非常明显。
是前夜撕扯中聂斐然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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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生,二回熟,可就算是第三次参加开庭,聂斐然还是天然地对场内的严肃气氛感到压抑和不适。
没有太多意外,和他们奔走几个月咨询不同律师得到的答案差不多——
非法集资未能成立,但非法开采是已经认定的事实。
聂衔华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所有生产资料按规收缴,折算以后账户里的钱分别用于罚金和恢复开采地生态,剩余的合法部分则会按投资比例退还债权人。
聂斐然读了手中的判决书副本,用手机拍下来整理归档,上面显示安陆实际可收回成本为八百万。
听到这个结果,聂父明显松了口气,因为不管惩罚力度还是款项分配,都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结果。
而聂斐然快速在心中算了算,加上他手上攒的钱,缺口很小了,至少是可以稍微理直气壮写上借条的数字
但不知是情绪激动还是低血糖,他脸色苍白,双手控制不住地抖,坐在他左边的姑姑发现后,伸过手臂搂住他,安抚孩童似的一下下拍他肩膀,表情带着鼓励和安慰,小声说没事了。
家里人替衔华松了一口气,也替他松了一口气。钱能还清了,但没有人知道这对他和陆郡的婚姻来讲意味着什么,只有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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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法院出来后,一家人心思各异,找了个附近的小饭馆一起吃了午饭,大伯开门见山地告诉聂斐然剩余的缺口他来补。
这件事刚发生时,聂斐然最怕面对的就是大伯夫妇。
他们都是一生恪守底线的人,当然不会怪陆郡,更不会怪聂斐然,可确实会在任何见到聂斐然的场合想起自己监狱中的儿子。
尽管这合理合法,是聂衔华造的孽。
万幸时间渐渐抚平了一些伤痛,很多人生道理,虽然明白得有些晚,但聂斐然是借这件事才从几位长辈身上想通的。
这会儿大伯一口咬定,可聂斐然知道,再补下去,动的就是他们辛苦一辈子给自己攒的养老金了。
他背负着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良心难安,怎么说都不要,上菜后还争论不止,幸好姑姑跳出来做中间人,商榷以后各退一步,又是几家人分摊,只是大伯家和聂斐然家多认领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有家人的支持,压力确实小了很多,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他纠结再三,没办法,点头接受,决定这次不要优柔寡断,离婚后他还可以挣钱,其余走一步看一步。
吃完饭,正好餐厅两百米外有一个银行营业厅,一家人办事都是不拖泥带水的风格,说办就办,开卡转账一气呵成,半小时不到结束,完成以后该赶去上课的赶去上课,互相拥抱安慰一阵,在银行门口分别。
最困难的阶段已经过去,几位长辈想法简单,也尽了最大努力在背后提供了支撑,帮助他和衔华渡过难关,从伤心到接受,提了半年的心终于在这一天踏实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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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父顺路陪聂斐然走到地铁站,叮嘱了几句,话题回到他跟陆郡身上。
他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说实话,转念一想,又觉得为时过早,这么不清不楚地说出来只是吊着父母跟他一同煎熬,所以忍了忍,决定等真正结束了再说清原委。
应该很快了,他相信父母会理解他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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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分别以后,聂斐然并没有进站。
目送父亲走远后,他拐进附近一条僻静的巷子,靠在墙边,摸出兜里的手机,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拨出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这一次他没有回删和挂断,一直等到电话接通。
表明身份后,对方好像并不意外,询问了他的大致方位,马上派了车来接他。
命运的齿轮开始重新转动,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生活,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当下使他和陆郡都痛苦的那种。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在一只脚踏出陆郡的保护圈后,聂斐然强迫自己掐灭所有侥幸心,用冷漠和成熟武装自己。
心绪前所未有地平静,一环扣一环,仿佛执行的是一项思虑良久的计划——
他先是在去对方事务所的路上编辑了工作邮件,很简短干练的几句话:申请辞去BD组的组长职务,接受作为普通专员长期出差,专心跑市场业务。
接着,他手写了一份收据,附上还款金额,只等陆郡签字。
做完这些,他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说不上如释重负,只是有些听天由命的伤感。
半个小时后,见到律师,握手寒暄后,对方请他移步会客室,桌上已经准备好他需要的全套文件。
他也不奇怪,唯一的诉求就是快,粗略浏览后按着要求一一签了字,还掏出记事本不时写下律师的建议。
当天下午,律师用同城速递将离婚协议和他几年前签字的放弃财产分割声明一同寄到了陆郡的私人法务办公室,文件显示签收成功一小时后,聂斐然提出有一些私人物品未处理,于是在律师陪同下最后回了一趟家。
第82章 82
回家路上,聂斐然和律师的手机交替响铃,十万火急的架势,反复摁了又打来,一个电话接着下一个,来电的并非同一个人,却都好似不拨通不罢休。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关了静音。
从签字开始,聂斐然的眼眶一直是红的,律师出去联系寄送协议之前让助手给他上了热茶和点心,但他体态僵硬地坐在原处,落寞感悄无声息地爬上颈后,心空得害怕。
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扶着桌子走到落地窗边,从高处远眺璟市中心区建筑,整理自己过于感性的糟糕情绪。
在接近临界的地方,他亲手扼杀了这段苟延残喘的婚姻,结束在这里,总好过关系僵滞,消耗完时间和残余的精力,最后彼此之间只剩厌恶和痛恨,变得仇深似海。
他已经不敢再奢求体面,只期望能留下哪怕一丝相爱过的温情和体谅。
这是足够支撑他度过漫长余生的寄托和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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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事与愿违。
那天是七月的最后一天,也的确是聂斐然最后一次踏进那幢名为"家"的房子。
只是事情并没有沿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身处在风暴漩涡的中心时,他认命地般地放弃了所有抗争,接受了他们两个注定要在相互折磨中走向万劫不复的最终结局。
他非常后悔,想是否怪自己将陆郡变成这样。
整整两个月,他没有再出过门。
因为陆郡真正放手那天,秋天已接近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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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最后一场秋雨少见地下了整整一周,天气渐渐转凉,粗大的雨滴打得窗沿劈啪作响,从早到晚,不知什么时候是尽头,令人徒生悲厌。
以往这样的天气里,两人早晨醒来总是习惯赖床半小时。耳鬓厮磨,手脚交缠,搂着抱着缩在暖乎乎的被窝里说悄悄话,等佣人敲门送来早餐和烘暖的衣物。
空气是温暖而干燥的,带着烤黄油面包和榛子奶油霜的甜香,不像此刻,此类回忆只会让聂斐然愈发感到现实的无力和物是人非。
他很久没有早起过了。
卧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几乎感觉不到换季的变化,遮光窗帘再合上后,连昼夜的分界也淡了。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醒一阵睡一阵。
日复一日,身上的疤痕在结痂,但他并没有随着身体的康复变好。
聂斐然不会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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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偶尔毫无征兆地哭一场,但次数很少。
因为一哭就会被头顶的摄像头记录下来,负责看护他的佣人会被惩罚,而心理疏导师通常在半小时内准时出现。
所以大部分时间里,聂斐然只是失魂落魄地躺着坐着,移动范围很小,变得异常嗜睡,睡衣像长在了身上,对待询问永远也只会给出相同的反应——
"谢谢您,我没病。"
那株清淡矜贵的兰花终于在陆郡手里变成了僵苞,勃勃生机完全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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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块疤痕修复贴被拆走那天早晨,聂斐然依然没有太多反应地陷在枕头里,闭着眼,一声不吭地由着医生检查操作,医嘱讲到耳边一概不理,且在医生走后又重新陷入沉沉睡眠。
不知睡了多久,卧室门从外面打开,一串明显不同的脚步声响起,但聂斐然脑袋混混沌沌地分不清虚实,思考得很慢,以为自己还没从梦中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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