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的座机响了,秦文远接通,听见酒店工作人员用甜美的声音问他醒了没有,需不需要送早餐上来。
这是酒店每天的叫醒服务,秦文远按了按额角,“送上来吧,把我的行李也送上来。”
吃完早餐后,他打电话让孙朗开车来接他去机场,等待的时间里,他给陶蘅拨去电话。陶蘅那边接得很快,声音听上去还没清醒,开口第一句便让他刚活起来的心猛地坠到了谷底。
陶蘅叫着季牧桥的名字,说着熟稔的话,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让秦文远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本来他没有资格问的,但他还是没忍住:“陶蘅,你和季牧桥在一起了吗?”
虽然和陶蘅离婚了,但秦文远从来不觉得自己比不过任何人,除了季牧桥。
季牧桥用生命救过陶蘅,情难还,恩难忘,就算陶蘅用一辈子去偿还都不为过,正因如此,秦文远不敢在陶蘅面前说季牧桥的半句坏话,因为对他来说,季牧桥同样也是他的恩人。
电话那边传来细细索索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地煎熬着秦文远的心,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陶蘅说:“还没有。”
“还没有”,不是“没有”,只是现在还没有在一起,也许是时机没到,也许是还没想好,总之不是“一定不会在一起”,在一起是早晚的事。秦文远的心像被割裂开来,汩汩地冒着鲜血。
随后他近乎自虐般地又问了一句:“你喜欢他吗?”
陶蘅回他:“喜欢。”
秦文远低头看着自己隐隐发颤的手掌,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身体里流逝,鼻翼周遭的空气变得稀薄,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吸了口气,道:“那你爱他吗?”
这次陶蘅沉默了很久,才道:“秦文远,如果没什么事我就挂了,以后不要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会打扰我休息。”
得不到答案,秦文远失望地闭上眼睛,“你……好好休息。”
挂断电话,房间门被敲响,秦文远抹了把脸,站起来去开门,孙朗站在门外,“秦总,我们走吧。”
秦文远侧开身体,让孙朗进门帮他把行李箱拖出来,两人一起往楼下走去。
去机场的路上,秦文远又想起了那条短信,他拿出手机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以后别再给他发消息。”
“嗯?”孙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接着又突然想起来,忙道,“好的,我知道了。”
别再打扰他。
秦文远在心里默默道。
秦文远是下午两点多下的飞机,来不及吃饭,又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到达当地一个县城医院,媒体早就听到风声在医院守着,看到秦文远从车上下来,一拥而上,被随行的孙朗和部门经理隔开。
“秦先生,请问这次医疗事故秦氏要付多大的责任呢?秦氏在创办这个基金会前有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请问秦先生,负责手术的医生是否有足够的经验,还是贵公司为了利益请的三流医生?对于这种打着慈善的名号实则作秀的行为而伤害到无辜百姓的行为您有什么想说的?”
“秦先生,您公司是否会负责这位患者后续的治疗以及赔偿?赔多少能不能说一下。”
“据说后面还排了好几十个准备做手术的群众,他们的健康是否能得到保证?”
……
三人保持缄默,冲开人群进了医院大厅,记者们被保安拦在外面,还在孜孜不倦地问出一个又一个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问题,但秦文远笑不出来,毕竟这是医院,毕竟这里真的有一个人因为手术而瞎了一只眼,尽管并不全是医生的责任,但如果不是医生的一时疏忽,那只眼就不会瞎。
秦文远来到病房外,患者正躺在床上,一只眼睛包着白纱布,另一只眼睛在看到他们走进病房的时候充满了好奇。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十七八岁,半年前在山里摔了一跤导致视网膜脱落,做过一次手术没有成功,这是第二次,原本希望很大,但是主治医生在手术过程中因为失误造成医疗事故,导致手术彻底失败,患者也因此没有再复明的可能,如今这个孩子只有一只眼睛能用,学暂时上不了,虽然不至于影响今后的生活,但人生走向还是彻底改变了。
“他喜欢打乒乓球,一只眼睛就打不了了。”
男孩的母亲告诉秦文远,她很局促,很紧张,也很伤心,但她不敢抱怨,她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山里女人,秦文远对她来说是穿着体面、有钱有势的大城市人,她得罪不起。但是作为一名母亲,有些话还是忍不住要说:“他说自己是个残疾人了,残疾人是不能打乒乓球的。”
残疾人……
秦文远站在病床边静静的看着床上的少年,是那么的脆弱和无助。少年的样子和陶蘅躺在病床上的模样渐渐重合起来,最后化为惊悚的三个字:残疾人。
如果陶蘅站不起来,那他就是个残疾人。
秦文远为此感到痛苦,明明前一秒还活蹦乱跳的人,后一秒被冠上“残疾人”的名号,不能走路,不能主持节目,不能站着看这个世界,不能牵着他的手走在他身边……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对这个男孩,他有能力去补偿,无需付出感情,只要补偿就够了,但对陶蘅,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告诉他,究竟他该怎么做才能弥补陶蘅。
第73章 恨
陶蘅睡到中午才醒过来,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他听到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他把自己挪到轮椅上,卧室门开了,季牧桥走进来,“醒了?”
季牧桥要过来帮他推轮椅,被他拒绝,“我自己来吧。”
他把自己挪进卫生间,够不着洗漱台,只能弯腰用浴缸上面的水龙头替自己洗漱,所幸这个房子哪里都很一般,只有卫生间够大,足够他的轮椅在里面转圈圈。
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出来,季牧桥正坐在床边等他,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也被仔细地抚平过,窗帘拉开,冬日的阳光从窗外宣泄进来,温暖了一整个屋子。
季牧桥站起来,接过他手中的毛巾,弯腰替他将洗脸时打湿的额发擦干,又用手指梳整齐,才状似嫌弃道:“头发也不梳,就算不出门也不能这么邋遢吧。”
陶蘅一把拍开他的手,“就是这么邋遢,嫌弃你别看啊。”
季牧桥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就看。”
“别动手动脚。”陶蘅再一次拍开他的手。
就是这样,他和季牧桥越来越亲近,但总是离真正的亲近差了一截,陶蘅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打算拉近这段距离。
早上秦文远问他喜欢季牧桥吗,他是喜欢的,季牧桥长得好,脾气好,工作好,对他也好,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呢?但他不爱季牧桥,他清清楚楚地明白,他不爱他。
他把这辈子所有的爱都给了一个人,却被那人踩在脚底下,往后的人生里,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像爱秦文远那样再爱一个人很多年,但至少现在,他不爱季牧桥。
季牧桥来的时候带了排骨和醋,阿姨把他们做成了糖醋排骨,坐到饭桌前的时候,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在自己在早上挂了秦文远的电话后给季牧桥发了条短信:带排骨和醋来。
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这顿糖醋排骨。
吃完饭,阿姨收拾厨房和屋子,陶蘅回到房间,季牧桥跟了进来,“你昨晚睡着了吗?”
陶蘅说:“如果睡着了我就不会睡到中午。”
“一点也没有吗?”
“一点也没有。”
“陶蘅,”季牧桥抱着手臂靠在门上,“做一次全面的精神鉴定吧。”
陶蘅这次没有拒绝,“好啊。”
季牧桥显然有备而来,从带来的公文包中掏出平板打开。这不是他们出院后他第一次对陶蘅提议做精神鉴定,但是前几次都被陶蘅拒绝了,这次他已经提前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陶蘅竟然这么轻松地就答应了。
做之前,他把心里疑问问了出来:“为什么呢?”
陶蘅回他:“因为想变成正常人。”变成一个不再爱秦文远的人。
鉴定的结果是,陶蘅患有中度的双相情感障碍症,这种症有时让人抑郁,有时使人狂躁,抑郁的时候情绪低落、悲观、有自杀倾向,狂躁时又突然情绪高涨、多话、冲动易怒、大哭大闹,像极了精神分裂。
听到结果的陶蘅时候叹了口气,“原来我真的是个神经病啊。”
季牧桥纠正他,“准确地说,你是个精神病患者。”
“有什么区别?”
“精神病是中性词,”季牧桥说,“就像心理疾病一样,不应该受到歧视。”
“季医生你真的太善良啦。”
季牧桥不跟他贫,“针对你的问题,我需要做一个详细的治疗方案,你要配合我。”
“好,知道了。”陶蘅拖着声音道,“一定配合季大医生。”
季牧桥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陶蘅操纵轮椅到窗边,那儿有充足的阳光可以将他笼罩在其中,他仰头闭上眼睛,享受午后融融的暖意。季牧桥从平板中抬起头来,近乎饥渴地盯着陶蘅的脸,眼神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