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的确很难。一开始,季牧桥没有多深入的问他什么,只是让他浅谈了一下当年是怎么爱上秦文远的,还有怎么一步步认识秦文远和结婚,这个过程对于两人来说都有些煎熬,但季牧桥又必须鼓励他多讲。
“那时候他真的很温柔,买了礼物向我求婚,让我一度以为我应该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陶蘅坐在阳台上,仰头看着头顶并不清晰的的夜空,“可那只是噩梦的开端。”
“人都不可避免地会被当下的幸福蒙蔽双眼,那时候的我一心一意地沉浸在温柔乡里,竟然从来没去查一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他那时候已经花名在外,但我的耳朵和眼睛都坏了。”
季牧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今天就到这儿,下周继续。”
“好。”陶蘅说。
治疗暂定为每周一次,最开始的几次谈话过去,陶蘅的情绪明显变好了很多,似乎是因为很多藏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整个人轻松了,虽然在季牧桥面前,他的内在情绪一直隐藏得不错,但季牧桥就是能看出来他的变化。
但他并不乐观,因为他知道,这些都只是暂时的。
“你的睡眠有没有稍微好一点?”第一阶段以聊天和倾诉为主,结束的时候他问陶蘅,“比之前有没有哪怕早入眠一个小时?”
“没有,”陶蘅斜斜地靠在轮椅里,漫不经心道,“还是老样子。”
“那就吃药吧。”
第二阶段的治疗以药物为主,季牧桥给他开了一些对抗病症的药物,叮嘱他一定要按时吃,一顿都不能少。
“服药后会出现一些之前没有的反应,但你不能抗拒。”季牧桥抓了抓他的手,郑重又郑重地向他保证,“陶蘅,这种病治起来有一定难度,但你一定要相信我,听我的话,只要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治好。”
陶蘅微微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陶蘅一开始不理解,为什么吃个药被他搞得这么严肃,后来知道了。药物将他心理的疾病转移到了生理,所有原本用精神来承受的痛苦化作了实体紧紧地包裹着他的身体。
服药的第三天,他开始出现头晕头疼的现象,一开始只是轻微的,到第六天到达了顶峰,他没办法集中精神想一件事,甚至不能盯着电视机看完三分之一集电视剧,哪怕只是毫无逻辑的偶像剧。第七天,他的手开始无力和发抖,他没办法操纵轮椅,甚至没办法拿起手机打完一行字。
坚持了十天,陶蘅受不了了,他偷偷给自己停了药,没有告诉季牧桥。
季牧桥是在第十四天的时候发现他擅自停了药,听到他说把药都扔了的时候,他没有生气,而是很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陶蘅说:“太痛苦了,我不想吃药。”
季牧桥在他面前蹲下来,抬手摸了摸陶蘅的脸,说:“对不起,我该陪着你的。”
季牧桥没有义务陪他。
陶蘅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错。”
季牧桥没有义务陪他,更不该把所有错都怪到自己身上。
“我也不要你陪。”
因为太难看了。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难看,他不想让季牧桥看到。
“陶蘅,你听我说。”季牧桥握住他的手,“任何病治起来都需要一个过程,如果这个病这么好治,它也不值得让你这么痛苦,你说是不是?再坚持一下,熬过去就好了,好吗?”
道理都懂,但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根本想象不出那种痛苦。那十天中,陶蘅不止一次地盯着客厅的阳台发呆,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想,要是跳下去了,是不是就解脱了,从秦家三楼跳下去那次他没摔死,这儿楼层高,是不是就能一了百了了?
陶蘅终于又答应重新开始服药,因为中间断过几天,季牧桥对他的服药量做了一些改变,同时,季牧桥搬进了陶蘅家。
季牧桥肺部受过创伤,冬天不能受凉,好在房子里暖气很足,又有阿姨每天买菜过来做饭,两人干脆整日窝在家里大门不出。
重新服药后,陶蘅的话越来越少,到了第五天,几乎一整天都不张嘴,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发呆,坐在沙发上发呆,坐在餐桌前发呆,甚至上卫生间的时间也在发呆。
季牧桥自己是医生,但他觉得自己都要去看医生了。他害怕,怕自己的治疗方式没有效果,怕陶蘅的情况变得更糟,但也只能咬牙挺着。
重新服药后的第十一天,阿姨有事请假了,季牧桥亲自进厨房准备午饭,陶蘅刚起床,在卫生间洗漱,突然,一声清脆的东西砸碎的声音传进季牧桥的耳朵,他一惊,顾不得炒焦的鸡蛋,扔下锅铲跑进卫生间。
陶蘅弯着腰坐在轮椅上,穿着冬天的厚袜子踩在一堆陶瓷碎片上,垂下的手里握着一片碎片,碎片割破了手指,正往下滴血。
脚底也在往外渗血。
季牧桥身体晃了晃,扶住门框才没让自己倒下,他扑过去握住陶蘅的两只脚腕将他整个人往上推,把他推回椅背里,随手扯了块毛巾包裹住他的双脚。
“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大吼,握住他的手腕甩掉碎片,又扯了块毛巾包裹住他的手,然后一把将他抱起来放到外面沙发上,这个过程陶蘅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季牧桥扯开他脚上沾血的毛巾,他才轻轻哼了一声。
“你还知道疼?”
季牧桥怒极了,看了一眼伤口又包回去,回房从柜子里随手拽了件羽绒服出来将他紧紧裹住,收拾了车钥匙和钱包,再一次将他抱起来往门口走去,“我们现在去医院,你的伤口需要止血包扎。”
第76章 好久不见
秦文远在公司开会时接到陈伯的电话:“陶先生自残,目前伤情严重,您看怎么处理?”
秦文远皱眉,“不是让你们把房里尖锐的东西都收起来,怎么会让他自残?”
陈伯说:“他用头撞碎了墙上的画框,用碎玻璃割破了手腕。”
“让陈医生先给他包扎,严重就送他去医院。”
秦文远说完打算挂电话,被陈伯叫住:“他闹得厉害,一直喊着要等您回来。”
秦文远怒道:“我秦宅的保镖这么没用?就这么一个人按不住?你们要是搞不定,就打110、120,让警察和医生来把人拉走!”
陈伯忙道:“是,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秦文远回到会议室参加完接下来的会议,直到中午休息,他再次接到陈伯的电话,说已经把陶卓送去医院,但是陶卓还是一直喊着要见他。
秦文远揉了揉眉心,“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陶卓戒毒已经有一段时间,效果并不好,他吸毒时间太长,又数次复吸,想要真正戒掉,不去掉半条命是不行的。
秦文远不是没想过把他送去戒毒所,但是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把人放在身边安心,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对他还有多少感情,而是不敢低估一个瘾君子的疯狂程度,怕他再做出什么事情来。
从医院停车场出来,穿过前面门诊大厅,秦文远往后面住院楼走去,门诊和住院楼中间连着一条长廊,秦文远一边走,一边低头看手机,突然听到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刚刚医生的话听到了吗?不能吃刺激性食物,最近吃面放醋的习惯就戒了吧。”
“醋是碱性的,不刺激。”
“不行,我说不能吃就不能吃,第一次见你这样的,吃面倒半瓶醋,你不嫌酸嗓子吗?”
“不酸,我喜欢。”
秦文远抬头看过去,看到陶蘅和季牧桥一坐一站地站在长廊一侧说话,两人谁也没看到他,陶蘅似乎对长廊外花圃中的雪松很感兴趣,正拿着手机拍照,他一边和季牧桥说话,一边按下快门,其中一只手被白色纱布包裹起来。
秦文远觉得眼前的画面刺眼无比,不止是站在他身边的季牧桥,还有他手上的纱布。
这时,季牧桥发现了他,转头朝他看过来,眉头深深地皱起,下意识往陶蘅身边跨了一步,企图挡住他的视线。不过已经晚了,陶蘅已经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秦文远在陶蘅眼中看到了“波澜不惊”四个字,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如果说前几天他还在奢望着再见到陶蘅时,能在他脸上看到“念念不忘”“深情不渝”,那么这时,他觉得带着那样奢望的自己就是个傻子。
陶蘅眼中什么都没有,没有爱,没有恋,没有惊讶、惊慌,甚至连厌恶都没有,看着他,就像看着陌生人一样,不带一丝情绪。
“好久不见,”陶蘅面无表情地开口,“来看病?”
秦文远上前一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指着他的手道:“怎么回事?”
同时他又看到,陶蘅的两只脚也被包成了粽子,他连忙又走上前几步,却被季牧桥挡在面前。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受伤?”他推了季牧桥一下没推动,问陶蘅,“你没找人照顾你?”
“我在照顾他。”季牧桥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同样没推动,“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秦文远怒瞪着季牧桥,“照顾到医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