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作为一名单身父亲,又尽责,又可怜。最早也是过来留学,一来二去和一个洋妞好上了,毕业后拿了结婚绿卡就留下了。婚后几年日子也算滋润,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妻子生下孩子没几个月,突发意外去世了。他又当爹又当妈,带着这个还不到两岁的混血妞。
原本老马也好好地一家企业上班,但丧妻后,就辞职不干了。接手了这家唱片行,也是为了能时时刻刻看着孩子。小女孩蓝眼睛,金头发,一张美国人的脸,摊上一个亚洲面孔的爹。可能到了叛逆期,吵架都吵不到一块儿去。
但我这会儿又瞎操什么心?
我捏了捏女童稚嫩的脸蛋,对老马说:“越长越肥了啊,你别学咱们老一辈养娃的方式,太胖了长大不好减。”
老马气呼呼地拍开了我的手:“你懂咩啊,孩子这么小,发育第一位。胖点有什么不好,省得惹你们这样的花心仔。”
我笑着说:“我可不是恋童癖。”
老马轻松反驳:“你就算是,也该恋男童去。”
有时我也想不明白,我的外表打扮看起来就这么……gay?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想到的说出来,也只剩自卖自夸的嫌疑,只好用名词定义。
客观地形容一下我的穿着,漆皮黑色短夹克,紧身牛仔裤,12孔马丁靴,鞋带歪歪扭扭地松散着。一头刚染的金发,耳朵上一排耳钉耳夹。一般人看着,最多品出点玩世不恭,但老马第一次见我,就敏锐地察觉出了我是gay。
混熟以后,我问他怎么看出来的,他说因为以前他念大学时,学校里有个看着和我差不多的人。最后因为上了校长的儿子而被勒令退学,闹得满城风雨。
我听完的第一反应是,我的穿衣风格有那么落伍?与他读大学时一样,那不都快十年前了?还是说gay圈的品味风尚,几十年如一日,从未变过。二是,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是不是我也会步入相似的后尘。
收起这些庸人自扰的念头,我在店里逛了一圈,没听着什么中意的,空手而归。
第5章
彦良选择的专业是音乐治疗,你听听,Music Therapy,是不是比天桥底下摆摊算命的还扯?起码人还要个生辰八字做依据,谁能相信这玩意呢?也就他这种脑子缺根筋的,把这瞎唬人的玩意视为毕生追求。
甚至在他的认知中,他攒的那些局——社交派对,也是治愈我们这些漂泊在外的学子敏感不安的心灵的一种方式,他时时刻刻都在治愈我们。我觉得他脑子有病,真的,以为自己圣父耶稣转世,也不看看佛祖饶不饶你。
我瞥了一眼他身上穿着的一条深蓝色喇叭牛仔裤和流苏马甲,挖苦道:“你现在才想加入嬉皮士是不是太晚了。”
彦良低头看了看,不以为意地说:“我觉得还行啊,Alice也说好看。”
Alice是他的第……几任女朋友来着?记不清了。我挺佩服他的,他交往过这么多女朋友,没有一个分手后上门找他麻烦的。
我就不同了,出国解放天性后,那几段认真的经历都没什么好结果。
第一次是个浪漫至极的法国人,半夜我睡得正香,他中邪了似地非要拉我起来看星星,动情地直抒胸臆,高声朗诵了几句法语诗,我受不了他。后来谈了个英国的,更离谱,忘了因为什么吵起来的,最后那场争端是由他反手一杯红茶泼到我脸上,让我永远别再说龙井天下第一而结束的。前两个还能说是因为地域差异,文化习俗相去甚远,处不了。但关键就是吧,来自国内的Brant也没好多少,他说我要是去上海旅游,他会趁着月黑风高把我推进黄浦江里。
他说得煞有介事,我认真掂量起回国后是不是再也不能去上海。
我不明白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搞得他们个个对我恨之入骨。
感情的保质期比开封后的苏打汽水还短,气泡冒完了,饮料就得倒掉了。只剩甜味的糖水不好喝,也不该进入我的胃,它应该用来装更值得的东西。
说远了,说回面前的艾彦良。他精心捯饬,就为了参加学校MLK Day组织的某个志愿者活动。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马丁路德金,更像是约翰列侬的影子。不是长得像,或者气质有一点点沾边,只是单纯因为,他正在唱着他的歌。
“Imagine there's no heaven……”
我拿起另一把吉他,跟上了他的节奏。
“I hope someday you'll join us
And the world will be as one”
我们默契地相视一笑。我的吉他是他教的,很入门的程度,粗浅上手几个最简单的和弦。
彦良向我发出邀请:“说真的,要不要join us啊?你现在还有机会。”
我躲都来不及,“算了吧,你们那都几个主唱了,组什么乐队,直接改成合唱团得了。”
彦良说:“你可以给我们弹键盘。”
“想都别想。”我果断拒绝。
彦良的乐队,那能算是个乐队吗?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他热衷于到各大福利机构慰问巡演,给那些听觉几乎失灵的老头老太太,或者本就够悲惨的孤儿院小孩,表演这些催人泪下的歌。那场面,反正我是遭不住。
我和他对音乐的喜好太不相同。民谣,乡村,灵魂……这些在我听来直打盹。
即使我们天差地别,但并不妨碍我们在异国他乡成为最好的朋友,彼此最坚固的依靠。虽然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你和杨千瑞怎么认识的?”在他清醒的状态下,我又想起来问他。
彦良却好像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真情实感地困惑:“啊?谁?”
我说:“Randy,跨年那天,你介绍给我的人。”
“哦,那个啊。呃……忘了。反正就上去你好,哈撒哟,空尼几哇试一遍,哪个有反应就用哪个交流。”
这家伙的母亲是朝鲜族,自带韩语系统就算了,高中又报了日语辅导班,最后偏偏选择了来美国留学。
彦良继续说:“你问他干嘛?我说你啊,少霍霍咱中国小伙子了。”
我说:“你想哪儿去了?我就看人挺内向一小孩,觉着老乡该多帮帮忙。”
他挑眉瞥了我一眼,“真就这么单纯?”
“咳咳,先从朋友开始做起嘛。”我哪逃得过他的法眼。
他用“果不其然”的眼神望着我,啧了好几声,背上吉他,出门搞他治愈人心的活动去了。
第6章
彦良带着他那只破乐队,在我们这个人才济济的音乐学院,申请到了一场小型音乐会,着实让我大跌眼镜。我怀疑这和他那个在校联会的女友Alice脱不了干系。
“华人专场!你要不要也上去表演些什么?”彦良兴冲冲地问我。
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对登台演出没有兴趣,不论是在福利院临时搭建的草包台子上,还是学校专供演出的设备齐全的表演厅。
彦良一听更高兴了,从包里掏出一台银白色的DV机,不由分说就塞到我手里。
“太好了!我们正愁找不到人给我们录像呢。你自己说的啊,不想上台,那就好好拍啊。”
……合着搁这儿埋伏我呢。那可不没人想干这件苦差事吗,早知道我不如随便弹点什么蒙混过关。
彦良拍了拍我的肩膀,宽慰道:“你喜欢的那个小学弟,叫什么来着?也会来的。”
我好些日子没见过杨千瑞了,还喜欢吗?好像那点零星苗头也快消散了。
“人是不是gay啊?”我问。
彦良答得理所当然:“我哪知道啊?我对人家又没那龌龊的心思。”
我难免有些意兴阑珊。如果不是,我可下不了手。Gay也是有原则的,哈,可能听起来有点可笑吧。
上课下课,练琴写曲,又过了几日,就到了彦良策划的那场全华人音乐会,除了一个例外,报幕的主持人是他女朋友Alice,美国妞。
我坐在第一排正中央,摄像师专属机位,尽量不让自己的杂声录进去,但事与愿违。
大部分都是乐器独奏。我对古典乐没太高的热忱,考试的那几首钢琴曲,都是被老师和爸妈逼着死命练的。虽然从前,也被爸妈带着去过几场concert ,但我们仨,实在是与周围扬着下巴,翘首以盼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和我爸我妈,没一个喜欢听古典的,来趟这个浑水干嘛?唉——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散场没走两步,就“偶遇”了我爸正在谈合作的一家公司老总,带着他们家女儿。两家六口,关系一下就拉近了。说着说着,莫名其妙地就一起去吃了顿高级西餐,品茗红酒,畅聊音乐。
我这才恍然大悟,我爸带我出来的意义,就是作为填充他们话题交谈的靶子。对面人抛出来的“我认为肖二……”巴拉巴拉之类的话,也就我能勉强接上两句。到这儿,你也明白了,我爸妈不是什么祖上高光的豪门世家,而是天降好运的暴发户。
他们拼了命想融入真正的上流社会,最好的门票就是我这个长得还算有些资本的儿子。我是我妈挂在身上的名牌包包,是我爸扣在手上的金钻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