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良不像杨千瑞好打发,实在招架不住,我告诉了他我爸妈的事。听着彦良手一抖,拨片掉到了地上。“讲安慰的话”和“听安慰的话”对双方来说都是折磨,我们很久之前就达成了共识,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又给我弹了一会儿歌。
在音乐声淡去的曲尾,我叮嘱:“别告诉杨千瑞。”
彦良拧着弦纽说:“他哪还会来。那天演出结束,没看见你人,难过得差点都把小提琴砸了。”原来是专门把音调得跑到外太空了再来严刑逼供。
我笑了一声:“不会的,他那琴八十万呢。”
彦良也跟着笑了一声:“这么贵啊,看来他还是告诉了你一些事的。”
安静了一会儿,我说:“我会振作起来的,给我点时间吧。”
彦良说:“你得快点面对从一个花花公子沦落为灰姑娘的现实了。”
“那我得先去定制一双大码的水晶鞋。”
音乐与童话的世界总是很浪漫,现实世界总是很现实。
我开始留意学校布告栏张贴的告示,去做一些兼职,婚礼钢琴师,餐厅钢琴师,因为名校背景加持,面试基本都过得很容易。
很巧,在埋头苦弹时见到了一个女生挽着杨千瑞来吃饭,动作亲密。直到半首后他才注意到了我,因为我手抖弹错了两个音。他诧异地望着我,忽地躲开视线,菜都没上齐就拉着女生走了。
原来也不是非男生不可,那他哪根筋搭错了自寻烦恼要出柜。
人一倒起霉来,什么天灾人祸都往身上降。回去途中偶遇了一场暴风雪,把我的围巾毛线帽都吹跑了,顶着强风艰难挪回公寓,没多久就开始发热。
我闷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睡得分不清白天黑夜,直到彦良发现,给我去买了退烧药,围在身旁照顾。我好转了一些,告诉他我没事,让他忙他的去。刚走了没两分钟,房间的门又被打开了,这回进来的是两个人。
和杨千瑞,他的目光几乎要将我穿透。
我调侃道:“真把我当灰姑娘,给我喊了个王子来啊?这种情况下,给我带个医生比较有用。”
彦良连忙撇清关系:“我可什么都没说,一开门人就在门口杵着了。”他蹲下捡着散落一地的空酒罐,劝道,“我真的得出去一趟,正好有个人看着点你别把头孢混着酒吃了,你就老实点闭嘴吧。”
我听话地闭嘴闭眼翻了个身,听见厚重的脚步声渐远,走的是哪个人不言而喻。
良久的沉默,我似乎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感觉有人拿毛巾擦着的额头,不自然地咳了两声。
“渴吗?要不要喝水?”杨千瑞问。
我轻轻“嗯”了一声,“如果有酒就更好了。”
他自然不理会,起身走出房间,再回来时手里捂着一杯温水,托着我的脖子微斜杯口,慢慢给我喂了半杯,若有所思地垂眸低喃:“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样,你在找水喝,我给了你水喝。”
这话题再展开下去就是伤春悲秋了,我赶紧打住,敷衍道:“杨千瑞,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你走吧。”
他忽地打开了话匣子:“可是我有事,我睡了好多好多天,都没见好。你为什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来找你,为什么忘不了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第一次失恋都这样的,可能需要花点时间,你会好起来的。”我说。
杨千瑞问个不停:“你第一次失恋也这样吗?谁能让你这样?你怎么好起来的?你能教教我吗?教我怎么修炼成你这样。”
“爱情只是一味调剂品,别把它当成饭吃。没了它你也不会死,你还有音乐还有家庭还有朋友。”
杨千瑞沉默片刻,忽然扑到了我床上,按着我抗拒的双手,将温热的唇贴了上来。也许我真的病到了没力气咬他,也许我又怕把他咬疼了哭起来烦的还是我,所以我什么都没做。
这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他变本加厉,扒开被子也钻了进来,冰冷的手贴着我高热的肌肤。
“杨千瑞……我感着冒,我是个病人,趁人之危这种事你都开始做了……”
闻言他停住了举动,改成抓着我的手腕,不住地用脸摩挲那块纹身,愤愤控诉:“你说了你喜欢我的,你说了不和别人做的,你说了会到后台给我送花的,你说过那么多话,全都食言了。”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我这样的人,你该相信Brant。”
“我不信他,才不信他,他只是嫉妒比起他来,你更喜欢我而已,他都没有上过你。”
“杨千瑞,你自己听着不觉得前后矛盾吗?”
“叫我cherry,你喜欢那么叫我,我是你唯一的cherry。”
鼻塞加上周围原有的环境,我这才嗅到他身上不同寻常的气味,问:“杨千瑞,你是不是喝酒了?”
身上的人笑嘻嘻地抬起来头,顺势发起了酒疯:“是的,我还打耳洞了。你看,这边,一点都不疼,如果你还记得的话,这是你的耳钉,你送我的耳钉。我还想去纹身,可我不知道该纹什么,要是不好看你肯定会嫌弃的,你那么挑剔,只要有一点点让你不满意,你就会拔腿走人。你给我选个图案好不好,也纹在手腕上,和你对称,我也把你纹在身上。”
我皱着眉瞪他。
杨千瑞收敛了一点埋在我肩上,鼻子却抽抽了起来,泪水流进我的锁骨,“你生气了,你又生气了。可我那么乖乖听话,你也不喜欢我了。才三个月啊,从出租车上你那样亲我到现在,也就才三个月……这是不是你坚持的最久的一次,你说我该高兴吗,我是冠军耶,历任你交往过的人中,我是冠军。”
天要下雨杨千瑞要哭,我怎么防都防不住:“杨千瑞,你冷静一下。”
“是不是对你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纹身也是,承诺也是,三个月不过弹指一挥间。你还会和别人有另外的三个月,半年,一年……哦我打赌你绝对不会喜欢一个人超过一年。”
我真烦透了:“你不是都有新的约会对象吗了?还是个女的,你有资格质问我这些吗?”
杨千瑞愣愣地抬头,眼中泪光憋回去了一点,半晌后讷讷道:“我没有别人约会,那是苏珊的女儿,我表妹,放假回家了。”又追问,“你在吃醋吗?你在意这件事吗?你知道我看着你和酒吧里的陌生人接吻是什么感受吗?”
“你眼睛瞎了吧,我和谁接吻了?”我真服了他了。
杨千瑞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吗,可是那个角度很像……”
“我累了,你别说话了,让我睡一会儿。”
“好,好,你要不要再喝点水,渴不渴……”
“从我身上滚下来,你这么重压着我怎么睡?”
“哦,哦……对不起,那我可以抱着你吗,像这样。”杨千瑞从背后环抱住了我,小心地将脸贴到后脑勺,温热的呼吸扑在我颈间。
“我累了。”
“我知道,对不起,睡醒了我给你煮粥喝好不好。”
“不要你做的东西,叫外卖。”
“可是你这里没有电话啊……”
“我睡了,别再说话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远的梦,梦里有爸爸宽厚的驮着我穿越胡同的肩膀,有妈妈每晚坐在油灯旁挑线织成的缩水毛衣,有奶奶转动着拨浪鼓晃过春夏秋冬的树皮一样的手。
然后就都没有了,糖葫芦,糖人,西瓜籽,蒲扇,旧竹椅,跳房子,弹珠,蜂窝煤,烤番薯。
变成课桌,戒尺,书包,试卷,毛笔,画板,钢琴,后来只剩下钢琴,52个白键,36个黑键。
我的世界也只剩下黑与白。
醒来时不知为何,我已是面对着杨千瑞,依偎在他怀里,泪水将他的上衣都浸湿了。“给我拿点纸。”我听见自己浓浓的鼻音。
杨千瑞没注意到我醒了,惊吓一瞬,立刻将床头的纸巾盒递了过来,甚至还想上手帮我擤,我嫌恶地侧头躲了过去,“我的粥呢?”
“现在就去,我现在就去煮。”杨千瑞慌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跑去厨房。
我从衣柜找出一条毛毯披上,又拿了件宽松衣服,走到厨房让杨千瑞换上,然后指点他如何淘米加水,拧开煤气。
“这我还是会的,你也别太小看我了。”杨千瑞嘀咕。
我哦了一声,捂着水杯踱到窗前,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轻声说:“杨千瑞,我没有家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并不惊讶,反而蕴含着一种深沉的温柔:“那以后我做你的家好不好?”
我扫视了两眼:“彦良告诉你的?”
“不是……他没有背叛你,他始终都站在你那一边。”杨千瑞犹豫不决道,“北京姓逸的人很少。”
我喝了一口热水,自嘲道:“都上新闻了啊?”
杨千瑞靠了过来,脚尖碰着脚尖,将我拢在怀里宽慰,自顾自重复了一遍:“我做你的家。”
第50章
“我记得你上回说的是做我的家吧,而不是把你家搬到这里来。”
杨千瑞先将小提琴盒轻手轻脚地放在了桌上,压在电子琴上重重的一声,又竖了起来往旁边挪了点靠着墙壁,然后又去门口抱了个纸箱进来,将里头的日用品一一摆出,占据所剩无几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