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不理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躺下后边的祝莺,她因为受了惊,眼睛扑簌簌的睁开,里面是灰色的,空而无神。他猛地打了方向盘:“不能去水儿林了,先回去问问易哥儿。”
小梁又气愤地把枪收进去,叹了一口气:“纪云,你得亏不是在册的人,不然就你这种软心思,我现在就替站长一枪崩了你。”
这里离着易公馆不远,隔了两条大路,打两个弯就到了。两人心里各自乱成麻,一会怎么处理祝莺是个大问题。
“后边那个车一直在跟着我们,”小梁突然把手抓在纪云握方向盘的手腕上:“换个方向走。甩开他们。”
后面的车紧追不舍,纪云开车不算好的,但本人灵活,堪堪能接着道路多而乱讲后边的车甩开一点。眼见前边一个丁字形的路口,他提前松松压着刹车打算右急转弯,突然右斜刺里冒出一个车头,瞄准了他们这辆车撞上来,纪云没有防备,猛地转弯,车的中段还是被撞上,在路上打了半圈的滑,吱吱—地长鸣着顶上了一旁的居民楼。
“碰”的一声巨响,在车的周围溅开一朵朵泥水花。纪云与小梁死死抓住车上的物件,还是被撞得一歪,浑身的骨头都跟着死死地拧晃。祝莺“噗通”一声被颠落下去。纪云七荤八素地挣扎想从座子上爬起来。
门已经被打开了。七手八脚的抱起祝莺,专业地像是一阵风或是影子。匆匆地一卷开着两辆车掉头跑了。纪云拉了一把小梁,让他让开挂档器。手上去拧钥匙,一碰就剧痛难当,他低头看来看,刚才手指不知道戳到了那里松松地坠着,应该是折了。
他极痛的闷哼了一声,狠狠地踹在车上,整辆车都过跟着剧烈地一晃。小梁还是晕着的,朦胧的睁开眼,抬起手来上边沾了很多血。纪云知道这次行动失败了,输得只剩下了一身罪。
纪云用两指关节夹着钥匙一拧,跟着车辙印走。这辆破车已经是不行了,撞他那一辆显然是加固过,训练有素,诡计多端。车辙分成两处,让他呆住了,明知道是找不回祝莺仁了。但他也不能留,因为小梁的身上有枪,日本宪兵来了,他们会有麻烦。
所以硬着头皮也要走,找不到也要找。贺天干着急忙慌得往报关跑,他身后的孩子站起来,看着他的背影,掸了掸身上的水花。回退着拐进不远的黑暗里。
曼无边殄足地从祝莺仁身上爬起来,祝莺仁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东一块西一块的。他摸了摸她的脸,因为刚才把她带回来的几个人手脚不利落,粘上了泥,又被雨一打,显得有些花。倒是有些可爱的模样,很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感觉,那已经是八年前了。
当时祝莺仁只有十七岁,模样没张开,脸上有些肉,又秀气又灵气。那时候他也是好年纪,二十岁,刚刚到了上海。凭着一股狠劲愣是要在上海给自己闯出点东西来,这对于他太重要了。而祝莺仁就仿佛是老天爷开眼,安慰他前二十年的不幸而赠给他的礼物,帮了他很多。帮他成家,直到利用她发了家,成了现在的曼无边。
但他这辈子吃的就是不要命的饭,他想发家就不能有家,他可以玩女人,但不能有女人,祝莺仁太蠢,玩不了,也就不适合他。他这么想着,满足地笑了笑,拂开了祝莺仁头上的一点杂草,站起来,慢悠悠地提上了自己的裤子,祝莺仁的腿还大张着,跟她的模样很不配,几乎让他作呕了。
他眉眼含笑地抚了一把头发,摇晃着走出去,一摆手,外面几个警卫服,先互相谦让两句,见曼无边走得远了,又鱼贯闯进了这间堆着杂草的破烂房子。
曼无边在外面走了两圈,又走了回来。屋子里面吭吭吃吃的,都是男人的喘息声,像牛,怪恶心。祝莺仁始终没什么动静,过了许久,里面安静下来。有人底气缺缺,窸窸窣窣爬起来:“怎么就断了气?”
他尴尬的挠了挠耳朵,旁边有人推了他一下,声音很低:“老爷让你上她,可没让你X死她。你刚才干什么了?”
“我能干啥?”他也无辜,耳朵上好像还有被人抹的触觉,麻酥酥的。他又挠了一把,回忆着:“刚才她就突然抬起手摸了一把我耳朵后边,然后就咽气了。”
曼无边从外面敲了敲窗子,里面顿时鸦雀无声。走进来,他看了看地上那个面目全非的女人,口水从她扯破的嘴角淌出来,仔细看她死前是微微笑了那么一下,在摸到那短发下的一处胎记的时候。
37、对质
易家歌轻身一跃下了汽车,此时他愉快极了。上午跟一英国佬又谈妥当了一船印度土货,战时时局混乱,适合发些偏财,这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下了车他身子挺拔的阔步走着,自觉英俊气派极了。天底下的凡人大抵都赶不上他,模样好,身手好,还会谈生意经。他正洋洋得意的像一只舔了蜂蜜的熊。贺天干从大厅里急匆匆闯出来。还没有等他下命令,院子里的三五保镖突然一拥而上,扯住贺天干的胳膊腿,让他面朝内按在了院墙上。
易家歌眼睛往下瞥了瞥,一把三十多厘米长的杀猪刀反射明晃晃的光。这是决议来杀他的,看来纪云那边出了大问题。但是出了什么问题,暴露到什么程度,他只能略做猜测。既然想杀他,那首先要知道是他干的,那原因必定是贺天干认出了纪云,但是纪云没有回来就说明人还是带走了。他想着把脸扬起来,往二楼的窗户看。
一个保镖走上来,低声告诉他:“老爷,刚才二爷说让您去书房找他,他在那儿等着。”
易家歌不悦的皱起了眉,那人赶紧闭上嘴。往后退了一步,加入制服贺天干的队伍里。贺天干目眦欲裂的瞪他,等易家歌转身要走时,他才突然冒出一句话:“你把莺莺还回来,我带她走,不给你们添麻烦。”
他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往大厅里走去。他两手揣进兜里,电影明星似的,缓慢而郑重的踩着旋转楼梯的红毯拾级而上。他脑子转的飞快,不能认输,做就做干净,等祝莺仁死了,再想办法安慰他。当年祝慈刚疯了的时候,他也痛不欲生,可是人终是有规避痛苦的本能,祝言仁现在不也正常的活下去了,还爱上了他。他必须为自己将后的人生做打算,这份计划里面,很遗憾的,绝不可以有祝莺仁,凭他对祝言仁的了解,凭他对往后余生的奢望。
他拧动书房门,轻而易举的,门被打开了。祝言仁就坐在正对门口,背对落地窗的转椅上。宽宽大大的书桌遮住了他的腰,腿长长的伸出来,一条伸过桌子,另一条打弯,用皮鞋点着地挎在椅子上。阳光从他身后打下来,给他乌黑的头发踱上一层金黄,仿佛是从他身上散发的懒洋洋的光。易家歌看得呆了。
听见开门声,祝言仁支在桌子上为了撑脸蛋的胳膊动了动,把他摆向易家歌。他用手指了指门:“现在,你把我姐姐送回来。”
易家歌猛地回了神,看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子那么长那么细,又在长个子了,他想。他听见祝言仁又说了一边:“把我姐姐送回来。”
他摇了摇头,讪笑了一声:“我不知道……”
不等他说完,祝言仁突然像是一头饿虎猛地扑上去,把他压倒在地上,拳头从右边挥出来,从易家歌左额角挥下去。头在冲击下剧烈的一晃,撞在五斗橱底角,血立即从右额角涌出来。
“你他妈疯了!”易家歌艰难地把头拧过来,还没从惊疑中缓过神来,拳头又从他鼻子上惯下来“通”的一声闷响。他用手去扯祝言仁的衣领。往后扯要把他甩开,他的腿却像是吸附在了地上。衣领在脖子上勒出了一道檩。他撒开衣领,一手去挡他,另一只拳头从下斜着击向祝言仁的右腮,他知道哪里是人最薄弱的地方。
祝言仁被他打得一晃,又扑上来,嘴角淌出许多血,右脸高高肿起。左手手扯住易家歌的衬衫领子,右拳胡乱往易家歌上半身招。易家歌使劲颠他,要把他颠下去。
祝言仁骑跨在他的腰上,腿半拖半跪在在地上,因为用得是蛮力,他甚至觉得腰要被他夹断了。他从没感觉这么疼过,腿上挨了刀子也没这么疼,身上中了子弹也没这么疼。
他腿弯起来,用膝盖狠狠地一撞,定在他脊柱上,祝言仁脸上扭曲了一下,身子往前挫了挫压上他肚子。
易家歌趁他不备,左手从后扯住他的小衫,又一拳直接打上他的小腹。祝言仁立即疼得一躬身子,闷闷地喊了一声。他左手用力,一扯将他翻了下去。闷声撞在了地上 。“咚”他身子一翻,压过去,胳膊肘卡着了他细弱的脖子,眼角淌着额头顺下来的血,滴上祝言仁嘴角,与口腔破裂留出来的血混合在了一起,他平静的,肯定的:“你疯了。”
祝言仁气喘吁吁,被猛地撞在地上,他整个人都那么软,像是最后一点骨头都因为撞击冲散了。胸口剧烈的欺负着。让两个人都像是风暴里的一扁舟。他那么平静的看了一会易家歌,然后猛地从下边抽出拳头,朝他打了过去。
易家歌没防备硬生生在破裂的额角接下狠戾的一下。祝言仁手筋立即红了,血顺着他细细的筋脉火一般的蔓延。易家歌觉得眼前爆开了许多血雾,祝言是下来狠劲了,要打死他。他想着,胳膊狠狠地去压他已经红肿的脖子,拳头往他肋骨上砸,“咚咚咚”地,屋子里全是拳头砸在肉上的闷响和刺鼻的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