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易家歌眼中,傅竟芳温柔的近乎可以称作母性地蹲在地上,将孩子拉回怀里:“这是傅公的小公子,前几天发热在这里住了几天。”
她说着将孩子往怀中紧了紧:“他其实不喜欢这孩子,不然也不会病了就让他来医院住着了。”
“那便是我姐姐的孩子,”祝言仁去打量一会孩子,很是不满似的闭上了眼。易家歌是知道缘由的,所以三人中,只有傅竟芳大吃一惊,她回头看看易家歌,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我只听说过这孩子的母亲很早的死了…”祝言仁截断过她的话,很释然的倚靠在秋千上:“长得这么丑,不像我们祝家人,我不认他。”
孩子或许是听明白了他的话,也可能是仍在记恨抢了他的秋千,扑腾着上去在他腿上拍了一把,又极快的跑开躲进傅竟芳的怀里去。傅竟芳从大衣兜里摸出一柄带着棍子的糖来。撕开包装袋塞进了孩子嘴里,推到身子后面去,让孩子坐在地上。她看看祝言仁,没再接着问下去,而是心疼的不得了,听语气简直要落泪了:“那你怎么受了这么多的伤呢?”
易家歌在他们身后重重地吭了一声,但是傅竟芳伤心的太过,全然没有在意。她蹲在祝言仁身前,脱下了手套,去握祝言仁的手:“呀,怎么这么凉。”她赶紧执起祝言仁的手来贴在铺盖了胭脂粉黛却仍然温暖的脸颊,去看祝言仁的眼睛时,对方半合上了眼睛,像是要晕过去。祝言仁强撑着精神还是犯晕,此时实在是迷糊的要仰躺过去。她只以为是疼得太过了,心疼的要哭。
被猛地一拽,傅竟芳不明所以地要往后到过去,她连忙往后看,易家歌往前走了一步。那被拽的感觉也不见了。她立即反应过来,气的急了:“易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易家歌却并不理他,打横将祝言仁抱紧怀里去:“他这是病了,你跟他说几句话,他就能好了?”
傅竟芳被他一呛,差点没能说出话来。脸瞬间涨红了:“…我是关心的过了……”孩子也看出来自己的小姑姑应该是受到了欺负,便蚍蜉撼树一般在易家歌脚上一跺,被易家歌一抖,跌进了傅竟芳的腿上,随即爆发了“哇…”的一声狂呼。易家歌便踩在着吱吱哇哇的呼喊声中,抱着祝言仁往回走,祝言仁一手攀着他的肩膀,将脑袋歪出去,对着傅竟芳笑,傻里傻气又无限温柔。
至少傅竟芳是如此认为的。
35、一把枪
祝言仁猛地醒过来,一霎那,四肢百骸全部都醒了,细微的伤口如同新生的婴儿,张开空洞的嘴巴哭哭啼啼。脑子也渐渐回忆起前不久发生的事,昨天他独自去外面做了一会,前些阵子他差点被高燮阳用私刑一点点耗死,是被易家歌救了,但是其中的缘由他想不清楚。
不知道是哪里疼,他抬起手按在额头上,似乎是那里穿过来的,但是按在上头,没对那疼痛产生丝毫的影响。他闭着眼睛坐起来,手胡乱的往桌上摸,想叫来看护妇给他打一点止疼的针。
他没能摸到铃铛,桌上的东西被他洗漱扫到地上去,叮叮当当的乱响一气。进来的是纪云,他用左手将地上的水杯拾起来,被祝言仁一把拦住,纪云以为他会质问点什么,回头一看,祝言仁咬着嘴唇嘶嘶的吸气,他一愣:“啊?”
祝言仁抓着他的腕子使劲一捏,才磕磕绊绊说出话来:“让他们给我打吗啡,我要疼死了。”纪云转身就走,不一会又进了病房,拿走一只杯子,装满了热水进来递进祝言仁手里:“现在吗啡紧张,价格很贵,”他转过身面对着墙,将缠着绷带的右手背在身后:“我没钱。”
“你没钱?”祝言仁抬起手里的水杯想要扔出去,又堪堪停住,摔在桌子上。反身捡起枕头朝着纪云后背砸过去:“钱全被你摸走了!你倒是回来了,我却被神经病拖出去挨打,我就活该了?”
将枕头捡起来,拍拍上边看不见的灰,沉默着扔在祝言仁床上。他沉着脸把水重新端起来放进祝言仁手里:“旅座的宅子被日本人查了,现在已经改了姓了,罪名是连共。”
“旅座真的死了?”说到底,他与方敬山的感情并不深,可对于祝言仁是个那么好的靠山,他狠狠攥着被子:“旅座真的反日吗?”
“这还不是他们说什么是什么,我不知道。”纪云想在床边坐下,祝言仁伸过一条腿来将那一块空地霸占了,祝言仁在心里依旧是恨他。纪云一愣,没想到祝言仁这么大的人,还要闹孩子脾气,实在是让人看不起,他盯着祝言仁从额角往下滴的汗珠子:“都是些皮肉伤,吗啡也不管用。”
祝言仁往后使劲一仰,“咣”地撞在了床头。纪云赶紧拿了枕头要给他垫上。祝言仁哼哼唧唧地挪身子,手胡乱的掐人:“他把我腿打断了,又钉在木头上打我。可我现在不只腿疼,”他与纪云离得很近,一眨眼,简直有种要将他的泪迸溅到他鼻尖上的错觉。祝言仁说话断断续续的:“哪里都要疼,你想办法给我要点吗啡来。小孙帮我叫过,好用,很好用。”
他又想起来纪云不是不帮他叫,而是因为他“没钱”,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他捂住脑袋背过身子去,将被子使劲往上扯:“睡一会,睡过去就不疼了。”
纪云叹了一口气,走到门口,又听见祝言仁嘟囔:“长轩,往后我们要怎么办呢?你不会想他吗?你不爱他吗?”
“易先生最近麻烦大了,我得帮他。等他忙完了,我就离开这儿。”对他的话避而不谈,却意有所指地:“我总不至于饿死。”
祝言仁白了他一眼,纪云的心思,他总是看不明白。纪云一出去,他就躺下闭目养神。不多久,贺天干就来了。抱着一只面包袋子。哗啦啦的堆在了祝言仁床头。祝言仁皱了皱鼻子,猛地睁了眼:“好香。”
“你跟莺莺像,都喜欢吃这个。”贺天干在一旁坐下来,身后跟着一个女子。她被硕大的围巾遮着脑袋。祝言仁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姐姐?”,他按着床边坐起来:“你怎么出来了?”
余光里他看见有人伸手本是要关门的,不知什么原因,手刚碰上门把,就收了手,离开了。
“她的病好了很多,带她来看看你。”贺天干一笑就一副憨相。他笨拙的给祝莺仁把围巾解开。那张俊俏的脸就露出来,眼睛清明的看他,的确不是个疯样。
祝言仁坐正了,很开心的想去拉她:“姐姐,真的是太好了,太好…”
祝莺仁突然打断了他,朝他猛地扑了上去。手按住了他的伤口:“安吉,是易家歌杀了爸爸,你要杀了他,给爸爸报仇!”
祝言仁的脑子“轰”的一响,痛感在脑子开始沿着脊柱穿下来,炸在每一寸肉上:“姐姐,你说什么呢?爸爸在日本啊…”
“你别听她乱说话…”贺天干有些尴尬,沒意料祝莺仁会突然胡言乱语。从后边抱住了她:“易先生可能是吓到过她,她总是乱说。”
“务必杀了易家歌,为我和爸爸报仇!”祝莺仁挣开贺天干,重新扑上去。
这和祝莺仁给他留得照片背面的话一模一样。原来这才是当时姐姐想说的。祝言仁立即愣住了,他往前倾身子,因为肋上剧痛。听起来像是咬牙切齿:“姐姐,你慢慢说,想起什么来了?”
门外有看护妇听见了喧闹,急匆匆的冲过来。撞了一下门口的纪云,后者压低帽沿迅速地离开了,医院惨白的光里,他一粒蓝色领扣蓝光熠熠的。他径直去了公司,果然在办公室找到了易家歌。他开门见山:“祝莺仁知道我们杀了祝慈了。”
易家歌从账本里把青白的脸抬出来,他的双眼皮很薄,又因为脸盘周正,眼睛大,几乎让人要忘却他是双眼皮。纪云猜想他最近一定是烦透了,现在连眼皮都层层叠叠起来。
他挥手把账房赶出去。招呼纪云坐那账房刚离开的,唯一的椅子。他现在是把能卖的全卖了。
“我帮你杀了她,”纪云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是来自故人的叮嘱和抱怨:“一牵扯上祝言仁,你总是不忍心。如果早除了她,就不会有这些事。”
“要是没见过祝言仁,不光这些事没有,我现在还平步青云了呢!”易家歌脸上有了一摸血色,因为熬夜有些气短,笑得发虚:“这是我的孽,认识他,我认了,这辈子我就栽他手上了。”
“你就甘心?”纪云的椅子都抖了起来,他差点跌出去:“他把你毁了!”
“他把我救了,”易家歌手虚空着往下压了压,安抚他,让他坐好:“要没有他,我这一辈子都活的像只鬼。没意思…”
他知道纪云还想劝他,摇摇头让他不需要说了:“我打算带他去香港,这需要你要帮我。”
“那祝莺仁。”
“杀了,”易家歌把账本合起来扣在一边,眼神下意识的往禁闭的门缝一瞥:“你跟小梁去做,多一个人都不要,做干净。”
纪云站起来,往下拉了一把帽子:“你放心。”
易家歌点了点桌子,起身拉开了后边的储藏间的门:“进来吧。”
“她的病好转了太多了”等纪云进来,他将门关上。坐在了一只梯子上,他指了指凳子让他坐:“当时怪我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