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见了这大手笔,嘴里也没什么好话:“男人,一会儿一个样,这会儿捧你上天,过会儿就能踩你下地。他害得咱们担惊受怕这么长时间,又是这又是那,这么点钱就想抹平,哪儿有这么好的事,你可别因为这个就心软了......”
沈馥夹菜的手顿了顿,漫不经心地道:“知道了,快吃,我也是个公的,把我也骂进去了。”
沈令仪做了一桌菜,自己却有些食不下咽,搁了筷子,叹了口气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见一步走一步吧。” 沈馥说道。
于维鸿目标明确,想要的就是那些选举行贿的账目和书信,但那些东西那样要紧,为了找出来捏在手里,陆既明花了大心思,也受了大罪,肯定是盯得紧紧的,两边都得罪不来,这一回,沈馥觉得自己又陷在了夹缝中左右为难。
不过无论如何,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回到陆既明身边,稳住于维鸿,别让他伤害小阿。
一旦想明白了,方法唯一的时候,也就不必再三犹豫了。沈馥吃得肚子滚圆,嘴巴一抹,站起来就要走,沈令仪自然放心不下,还想再留他一会儿,沈馥拍拍她,安慰道:“再怎样的险境,我们也遭遇过。于维鸿一联系你,你就告诉我,我也想和他见一面。”
沈令仪握住他的手,说道:“你要小心。”
“放心吧,没事的。”
这样的安慰之语,之前在不同的情境下,也说过百遍。但这回说起来,沈馥无端觉得有底气得多,陆既明的身边不再像之前那样像龙潭虎穴,两相比较起来,倒是于维鸿还更可恶些。
凡是说起平州,就没有人不知道醇园。
耗费几任主人无数财资修葺,在百姓们口中,里面亭台楼阁,直如仙境一般。再加上所居住的人非富即贵,更加为这座园子增添了不少话题。听说陆大少爷在里头四处翻找,说不定里头有什么财宝呢。
如今,被陆既明底朝天地翻过一回的醇园,哪里还有之前的样子。
园丁栽种整齐的花草被翻得东倒西歪,湖里的水抽干了还没放回去,干涸的大坑像张开的大嘴,黑洞洞的,入目平添三分颓唐萧瑟。
陆既明是不在意的,醇园在他心目中从来都不是家,更不是什么乐土,不过是座富丽堂皇的园子罢了,除此之外,这里还是他母亲的坟墓。严攸宁写给他的信,被他好好地放在匣子里,匣子搁在一边,他不敢再看了。也不必再看,就那么短短的几行字,他已经牢牢地记住了。
偌大的宅子里,比往常还要静许多。
陆重山死了,宅子换了主人,这一任的主人才回来就弄得到处乱糟糟的,宅子里人心不定,仆佣们来来去去都是行色匆匆,人人自危。
有很多事等着陆既明去做,找出来的书信账册,必须要用在刀刃上,怎么让这些东西用在最恰当的地方,发挥最大的作用,这得想。严一海在他这里吃了瘪,估计马上就要使新的手段了,说不定又要宣战,如何应对,这也得想。
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想了。
他又从酒柜里翻出了些名贵的洋酒,估计是陆重山积年的收藏。他的手指在晶亮的酒瓶上拂过,这瓶倒一点,那瓶倒一点,混在杯子里,颜色浑浊,酒气扑鼻。陆既明抬手一饮而尽,呛得猛咳,往后踉跄两步,陷进沙发里。
水晶吊灯亮堂堂的,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成了一片光晕。
他有时候会想,等那些该死的人都死完了之后,他又要做什么。以前甚少想这个,最近想得多。他不像沈馥,有互相牵挂的亲人,有想要落脚的地方,到了最后的最后,他自己又会落在何处,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结果来。
陆既明觉得自己脑子里昏得很,一手拿着空杯子,一手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只觉得天地都在转,人都要被甩出去了。
忽然间,他手上一空,杯子被拿走了,猛地回头一看,立在光下的,依稀看着是沈馥。
陆既明扶着桌子,勉强站定,眯着眼,企图看清楚晕光笼罩下的来人,但却是面目模糊。他轻轻一笑,说道:“你不是......”
这里有什么好的,金为梁玉为栋,却是活生生将人折磨死的牢笼。他又有什么好的,几次三番陷人于险境。
来的人也不问他说的是什么,只是将杯子搁在一边,扶着他的胳膊,帮助他在天旋地转中站定。
陆既明从冲鼻的酒气中,闻到了一缕清幽的茉莉花香味。
他很喜欢这个味道,从第一次闻到的时候就喜欢了,安神静心,像是最柔软的梦乡,最旖旎的怀抱。他反手抓住那双扶住他的手,喃喃自语:“是你......”
有人问他:“是谁?”
陆既明只不说,摇摇头,手收得更紧了。
“陪陪我吧,” 他说,“陪我到最后。”
第五十四章 奇怪
陆既明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自恃酒量好,喝了个狠的,外头天光大亮,看着像是中午了。他撑着床坐起来,唤了一声,推门进来的居然真是沈馥。
陆既明捂着要从中间裂开似的脑袋,“哎哟哎哟”叫着,皱着眉又躺回床上。
“干什么呀?”沈馥问道。
“做梦,”陆既明喃喃念叨,“是做梦......”
沈馥一把将床帐子全给他掀起来,让正午的阳光全数撒在陆既明身上。
“都大中午了,怕不是白日做梦。”
等缓过劲儿来了,陆既明和沈馥对坐在餐桌前,吃一顿早午饭。喝醉时的情景,陆既明有些记不太清了,一片模糊,只依稀记得自己最后问了一句什么,沈馥回答了没,回答了什么,则全然不记得了。
昨天的分别好像从没存在过,唯一能印证的,就只有确实给出去的支票和钻石。
清醒过来后的陆既明脑子转得飞快,他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了,问道:“你弟弟没找到?”
沈馥手上动作一顿,头也没抬,早就想好的说辞一顺溜的就说出来了,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顺理成章。
“不是我亲弟弟,自小一起长大的,半个多月余之前,家里被闯门了,丢了不少钱财细软,人也不见了,一直没个消息。昨天我回去问了姐姐,还是没消息。”
时间模糊不清,话里真假掺半,不能让陆既明真循着线索找到于维鸿头上,不然激怒了于维鸿,也不能没个回来的正经合理借口,不然陆既明起疑。
听他这么一说,陆既明心里也大概有个数了。仔细想起来,沈家的确还有个不起眼的小豆丁,长什么样不记得了,瘦瘦小小的。
陆既明这么想着,见沈馥脸上满是担心,也就不说出来了,只道:“我给警察厅去个电话,让他们着意找找。”
“好,谢谢大少。”沈馥说道。
该说完的说完了,饭也吃到了尾声。沈馥心里有点着急,他好像没有什么留下的借口了,陆既明话里话外也是公事公办的意思,他若想要拿到点要紧的东西应付于维鸿,这是肯定不行的。
正在这时,秦雁进来了,和陆既明说道:“大少,有电报到。”
“哪里的电报?”他问。
秦雁看了沈馥一眼,似是不方便说,陆既明了然,对他说道:“我去看。”
沈馥知道这时候也急不得,之前一直说着要走,这会儿突然又急着留下来,未免太过刻意了。他把筷子一搁,站了起来,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吃了晚饭再走吧,我让人去定富春山居的宴席来。”
才吃了中午这顿,又预定晚上那顿。可陆既明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别的什么,自然而然地就说了,说完他就擦了擦手,和秦雁一块儿去看电报。沈馥看了看他出去时的背影,想了想,又坐下来,慢条斯理地继续吃起来,醇园的饭的确好吃。
陆重山死了,陆既明并没有住进主院里,仍旧住回原本常住的地方,也就是之前办婚礼时的洋楼。饭厅客厅会客室都在一楼,二楼是卧室,再往上是书房和藏书室。沈馥百无聊赖,假作散步,四处溜了一圈。
醇园里的仆佣被陆既明裁减了大半,不久前还人丁兴旺的醇园,如今越发显得零落,处处都人烟稀少,三层的小洋楼,基本没人,只有书房前站着卫兵,里头依稀传出来说话的声音,是陆既明和秦雁在里头。
沈馥脚步轻巧,不等卫兵着意,便脚步一拐,进了藏书室。
只要他不闯禁地,卫兵也不去管他,甚至还派了人来问他,看书时要不要茶点,毕竟人人都知道,沈馥是陆大少的心肝宝贝,之前造势造得大,人人都不敢得罪沈馥。
沈馥随意挑了本书翻开,也没心思看,只是放着,脑袋里一刻不停地在想事儿。
过了约莫一两个小时,沈馥耳朵动了动,听到了对面书房有开门的动静,还有陆既明的说话声,接着就是门锁被锁上的声音。
沈馥躺在软软的躺椅上,在陆既明开门进来的那一刻闭上眼睛装睡。他闭着眼睛,听到陆既明进藏书室了。
藏书室里全是顶到天花板的大木柜,满满当当的都是书,其中绝大部分的书都是簇新的,陆重山是个不识字的大老粗,这里的书大多都是装门面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