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时害怕折腾太久,无人照料的陆既明真的死过去了,沈馥吃得极快,上牙膛烫出了两个燎泡,一肚子的憋屈。
幸而,陆既明还在床上昏睡着。
沈馥摸摸自己圆起来的肚子,又煮了一锅粥,等到第二锅粥也煮开的时候,陆既明又醒了,这回他学乖了,不说话,只看着站在灶边的沈馥。陆既明生了一副好相貌,受了伤,脸色煞白,显得眼珠子更黑,眉头微微皱着,抿着嘴唇,好似有天大的委屈,眼睛里会说话,让人看了忍不住可怜他。
沈馥装了一碗,坐在窗边,舀起一勺,吹凉了。
就在陆既明眉头舒展,张嘴要吃的时候,沈馥手一抬,勺子送进自己嘴巴里。
“这房子里屯的该不是山泉水吧,煮的粥格外香。”
陆既明为了不显得自己张嘴等吃的姿态太过尴尬,连忙把嘴巴闭上,又摆出那副可怜相。眼见着沈馥要可着劲儿地为难自己,陆既明识时务极了,强撑着精神,沙哑着声音叫道:“阿馥......”
沈馥马上道:“别叫太亲热了。”
陆既明从善如流:“沈少爷。”
沈馥慢悠悠地搅着碗里的粥,带着米香味的白雾蒸腾着,在房间里蔓延着,钻进陆既明的鼻子里,钩他的馋虫。
“叫爹也不好使。” 沈馥嘟哝道。
陆既明能屈能伸,话赶着话,半点儿也没有犹豫地叫道:“爷爷。”
沈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过去,瞪大了眼睛看陆既明,心道,可算是知道为了一口吃的人能委曲求全到什么地步了。沈馥转念一想,当陆既明的爷爷好像也没什么好的,亲爷爷都快他要被他治死。
看陆既明一副有气出没气入的样子,沈馥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也就不为难他了,舀了一勺粥,开始喂他。因他躺着,很不好喂,只能一点一点的,等结结实实地喂完两碗后,沈馥手都酸了,陆既明躺在床上,也累得长出了一口气。
他合上眼,虚弱道:“若是以后老得瘫了,还不如死了痛快。”
沈馥说道:“那可别,精心伺候你的人估计多得是,死了多亏。”
“谁知道呢。” 陆既明小声说道。
沈馥少听他说这些丧气话,正要揶揄两句,陆既明突然睁开眼睛,看向他,说道:“阿馥,我想解手。”
沈馥瞪着他,不敢置信道:“您说什么?”
陆既明严肃地说道:“解手,小解,撒尿,懂了吗?”
沈馥差点就想把粥碗砸他脸上,没好气道:“您尿裤子里吧。”
陆既明面无表情,气若游丝,好似躺在这里行动不便的人并不是他自己:“我要是尿裤子里了,说不得你还要给我洗裤子,不然你就得闻着味儿睡觉......”
他一句话分了好几段说,沈馥生怕他说着说着厥过去了,认命地站起来。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居然给找出一个尿壶来,还是新的,没人用过。沈馥拎着尿壶,站在床边,看着直挺挺地躺着的陆既明,想死的心都有了。
沈馥无言以对地站了一会儿,比划了一下这个尿壶,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玩意儿,怎么、怎么搞,你、我......”
陆既明觉得自己自出娘胎以来都没这么窘迫过,若不是因为伤口失血,只怕他现在脸上已经红得跟熟透的柿子似的了。只是他实在是憋得慌,吃了两碗粥之后更是难受,比起被人把尿,估计尿裤子更丢人一些。
他破罐子破摔道:“就是你帮我把裤子解了,尿壶凑过来,我自己把那玩意儿塞进去。”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沈馥咬咬牙,伸手替陆既明把裤子解了,尿壶凑过去,撇开头去。陆既明平躺着,腹部是一点儿力都用不上,伸手下去。越是急的时候越出差错,陆既明只好小声叫道:“趁手帮一下......”
沈馥认命了,一手拎着尿壶,一手帮陆既明给塞进去。
接下来的那一会儿,是陆既明一生中最漫长的一会儿,他只觉得自己在油锅上煎,心里头把章振鹭来来回回地鞭了十几万遍。沈馥倒是觉得尴尬劲儿过去了些,觉得这事儿真是怎么想怎么好笑,够陆大少爷窘迫一辈子了。
等到一切料理停当了,陆既明心力交瘁,沈馥喂他吃药。
喂到嘴边,陆既明还撇了撇头,沈馥大叫道:“我洗手了!我的大少爷,您自个儿的玩意儿您还嫌弃,我真的是......”
吃过药,陆既明直接昏睡过去了。
沈馥在房子周围又转了转,实在是分辨不来方向,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能回去。等到入夜,陆既明都没醒过来,一直昏睡着。沈馥实在熬得上下眼皮打架,只能关死房子的门窗,在能进人的地方都放了些瓶罐,以作示警。
他将唯一能防身的匕首握在手里,躺在陆既明身侧。
到了后半夜,沈馥居然是被冻醒的。
时值夏秋之交,入夜后,山林里风呼呼地吹,外面的枝叶簌簌摇个不停,好像有人在不住地絮絮低语。沈馥爬起来,把拽到地上的那张软毯拖回来,打算盖到身上,一回头,发现躺着的陆既明情况不妙。
正如杨翎所言,陆既明发起热来了,皮肤一阵滚烫,嘴唇干裂起皮。沈馥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手得很。
沈馥叹了口气,翻药箱找出药来,心道自己真是前世欠了他。
药拿在了手上,沈馥站在床边,看着他,动作突然一停,愣了好一会儿,心里天人交战。
从入平州开始,他勾引陆既明入局,却反被拿捏住了,反陷进陆既明的局里。一步错步步错,就像是靠近了漩涡,即便想抽身也不能自主,只能被漩涡卷进去。陆既明一次次让他和家人陷于险境,却又没让他真的丢掉性命。
自山上下来之后,他照顾受伤的陆既明,全然出于对杨翎的忌惮。
杨翎是陆既明的心腹,定然会去而复返。沈令仪和小阿还在平洲,沈馥自己也并不认识回去的路,贸然出逃并不是好的选择,照顾好了陆既明还有情可讲。
但如今,陆既明受了这样重的伤,半夜还在荒郊野外发起热来,要是回天乏术了也在情理之中。
陆既明一死,他的所有筹谋也就如空中楼阁,失去了意义,杨翎还向谁卖命呢?沈令仪的行动还受谁限制呢?到时候,他们姐弟再与于维鸿周旋,合计着将小阿救出来也不迟。虽然前路未卜,但谁又知道陆既明活过来之后,又要利用他们做什么呢?
这时,床上陷入昏睡的陆既明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在沈馥的一念之间。
他似乎是烧得狠了,还说起了胡话,干燥的嘴唇嗫嚅着,好像在说着什么,沈馥凑过去听,却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沈馥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几次想要走到窗边,将手上的药扔出去,药却还是紧紧地攥在掌心。他想到第一次在醇园见面时,在漆黑的图书室,陆既明醉得眼神迷蒙,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想到陆既明锋芒毕露,用枪指着他的脑袋。
他又想到,陆既明几次教他开枪,双手稳稳扶住他的手,两人心跳呼吸节奏相合。最后,他想到的是,陆既明昨日与他分别时,笃定地对他说,不会让你死的。
沈馥近乎咬牙切齿地盯着他,说道:“最后,我最后再信你一回......”
他捏住陆既明的下颌,将药给他灌进去。完事儿了之后,他翻出药箱里的酒精,按照杨翎教的方法,给陆既明不住擦拭手脚心、脖子、腹股沟等位置。等忙完了一轮后,眼看着又要日出了,沈馥把东西一扔,摸了摸陆既明的额头,热度好像下去一些了。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听天由命吧,看看老天爷要不要收了这个孽障。
沈馥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心里又烧起了一把无名火,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陆既明。
他猛地站起来,在小房子里左右踱步,越想越气,干脆回头,揪住陆既明的衣领,朝着昏睡不醒的陆既明给了一巴掌。清脆的 “啪” 一声,陆既明的脸上浮起了一个红红的掌印,但他依旧毫无所觉。
沈馥感觉筋疲力尽了,抓来那张软毯,盖在两人身上,重新又睡去了。
陆既明烫热的身体像个火炉似的,沈馥不住地往他那边靠,汲取他的温度。昏睡中的陆既明仿佛也感觉到了沈馥身上的凉意,但他动不了,只能徒劳地动动手指,搭在沈馥凉玉似的手上。
新一日的阳光蓄势待发,鸟叫虫鸣此起彼伏,四野无人,小木屋里的两人,紧紧挨在一起,昏沉睡去,分享凉与热。
作者有话说:害,一些回忆杀
第四十七章 跋涉
在梦中,陆既明回到了醴陵老家,那是他长大的地方。
和繁华的平州不同,醴陵是个光华内蕴的城市,据说多年前,此地家家酿供酒,在每个人家前流过的小河里都有扑鼻的酒香,这里沉静舒适。更值得一提的是,这是陆既明的父亲陆鹤鸣,十八岁第一次出征打仗时,打下的地方。
陆重山痞而野,吃喝嫖赌,端枪骂娘,而他的儿子陆鹤鸣却是个儒将,怎么看怎么不像两父子。
陆鹤鸣打下醴陵的时候,没费一兵一卒,靠的是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