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馥撑着地坐起来,这会儿才发现,他底下还垫着个人,是紧闭着眼的陆既明。吓得沈馥心头一坠,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探他的脉搏。
怪道沈馥感觉在坠崖之时,几次感觉自己要被抛出去了,还是被一双手捞住了。陆既明垫在底下,幸而地上还有陈年堆积的落叶,伤不及肺腑。
只是他身上还有刀伤,沈馥捅的。
捅刀时,沈馥没往要紧的胸腹处捅,往下一点,刀斜着插入侧腹,看着重,但避开了内脏,捅得不深,实际上只是皮肉伤。
杨翎看上去沉稳可靠,和秦雁感觉相似,只是比秦雁年纪更大些。
“我在附近找到了晕倒的章小姐,磕到了脑袋,得尽快延医问药才行,大少也是。”
沈馥点头,此时除了听他的,也别无选择了。能被安排潜伏在章振鹭身边,他必定也是陆既明的心腹了。
比起杨翎来,沈馥略瘦削些,扛不动人高马大的陆既明,于是便由他来背起章燕回,杨翎扛着陆既明,在前面引路。等到好不容易快到山脚时,沈馥觉得自己都要散架了。山下有晋中的军队驻扎,只要见到人,这两个晕过去的就有救了。
“等等——” 杨翎突然说道。
沈馥连忙站定,竖起耳朵仔细听,除了山间虫鸣之外,还有闷雷阵阵,脚底下还有隐约的震动传来。
“是枪炮声。” 杨翎皱着眉说道。
沈馥才放下去一半的心又提起来了,这又是哪里杀出的程咬金,莫不是章振鹭苦等不至的救兵这才来?战场上也这么乌龙?还是说坐看两方鹬蚌相争,出来做收利的渔翁?
“要不等等?” 沈馥说道,“大少带了这么多人马来,兵强马壮的,应该不会落于下风。”
一行人停下脚步,精心等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重叠大山也显出了起伏的轮廓,交兵的动静才渐渐缓下来。这个过程中,昏倒的两人依旧没有动静,陆既明平躺在山间的地上,一身衣服已经糟蹋得不成样子了,脸上也是沾了不少泥,皱着眉,昏过去时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沈馥真就第一次见陆既明沦落到这幅狼狈模样,有些啼笑皆非,不自觉地就伸出手去,想要帮他把脸上沾上的泥点子拂拭去。
“走吧。” 杨翎说。
沈馥连忙将手收回来,应道:“好。”
他原本想着的是带着两个伤员回到城里,谁知道杨翎却自有主张,带着沈馥在山脚下罕有人烟处,七拐八弯。在密林掩映之后,竟有一幢小屋,看上去破败不堪,久无人住,推门时,灰扑了沈馥一脸。
里头却别有洞天,有床有桌,炊具干粮齐全,看上去都是新置,简单而不简陋。
杨翎解释道:“大少之前布置下的。”
狡兔三窟。
杨翎将陆既明放倒在床上,自房内翻出了一个极大的药箱,里头东西齐全。他是陆既明的手下,自然要先管好自己的主子,沈馥却仍旧可怜章燕回,从床上抽了张软毯,铺在地上,将章燕回放在上面。
“你会治伤吗?” 沈馥问道。
“略懂一二,” 杨翎谦虚道,“章小姐脑后有淤血,是内伤,我没法动,得带她回去找医生才行。大少是外伤,我要先把刀拔出来,止住血,烦你过来,帮我按住,挣扎起来创口就更大了。”
他语气平淡,面上表情欠奉,却听得沈馥一额头的汗。
不等沈馥准备,杨翎已经用剪子剪开了陆既明的衣裳,手放在刀柄上,沈馥连忙过去,摁住陆既明的手臂。应该是痛极,杨翎才动一点点,陆既明就满脸是汗,挣扎起来。沈馥眼疾手快,从药箱里拿了一捆纱布,塞进陆既明嘴里,两手按紧他的肩膀。
沈馥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压住挣扎的陆既明。
杨翎眼疾手快,果断地拔了刀,不等血汹涌而出,就用纱布死死地捂住刀口,在按压之下,还是很痛,陆既明挣扎不停,沈馥按他按得浑身是汗,紧张得连汗都不敢擦。杨翎看上去是真的有几下子,果断地按压止血,消毒,然后是缝合。
杨翎也是满脸是汗,但声音仍旧沉着:“本来是要打麻醉的,但现在条件不允许,待会儿缝合时估计大少挣得厉害,你按住了。”
只稍稍想想,沈馥就觉得疼的牙软。
整个缝合的过程大约有一刻钟,陆既明疼得脖子手臂青筋凸出,沈馥死死地按住他,用力用得手脚都发麻,等到缝合好后,天色已经大亮,杨翎一刻也不不停,收拾好了东西,嘱咐道:“可能会发热,定时喂大少吃药。”
沈馥敏锐地问道:“你去哪里?”
“我回去看看情况,将章小姐也带回去。自大帅卸去权柄后,军中人心涣散,各怀鬼胎,大少还伤着,先躲躲看看情况为好。”
他可算称得上是来去如风了,沈馥还没来得及抗议,他就背着章燕回出去了。
一时间,屋里一静,外面是早晨的鸟叫虫鸣,里头是陆既明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沈馥愣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回头看了一眼人事不省的陆既明,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在山上,现在在屋里,他有一百个机会杀了陆既明。
即便不杀,现在也是个大好的机会逃跑。
沈馥推门出去,小屋所在的位置甚是隐蔽,被树木遮蔽,即便是大白天也难以察觉。正是因为如此,沈馥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自己此时的方位来,想要循着杨翎刚才的足迹去也不行,完全找不着。
小阿现在下落还不明,沈令仪也还在平州,脱身不得。
退一万步讲,他是随军来的,身上没有任何身份凭证,一分钱也没有,火车也坐不上。
沈馥皱着眉 “啧” 了一声,回头又看了一眼静静躺着的陆既明,颇觉郁闷,踢了一脚门边的树,最后还是回到屋里。
陆既明在那儿躺着,除了看上去脸色苍白些,倒也没有什么异样。
沈馥百无聊赖,想了又想,都没想出完全的脱身之法,烦躁地伸出手指,猛地戳了一下陆既明的脑袋,陆既明被他戳得脑袋歪过去,嘴唇嗫嚅,也不知在梦呓些什么。沈馥又把他的脑袋摆回来,掀了掀他的眼皮,又把他的鼻尖顶成猪鼻子模样,好不滑稽。
好在他也不是意志消沉的人,郁闷了一会儿便调整过来,站起来在屋内四处查看。
衣服被褥有,还有点米面,屋角的大缸里盛满了清水,武器没有。沈馥摸了摸自己小腿上仍旧牢牢绑着的匕首,心下稍安,总好过手无寸铁。
沈馥捣鼓了一下土灶,生火给自己做个米粥。
粥 “咕噜咕噜” 地煮开,他边搅动,边思索起这几天的事情来。
陆既明夺权后囚禁陆重山,出兵剿灭章振鹭,套取书信账册所在,这一系列事情下来,可谓步步为营。沈馥只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自古以来,那些精于算计的野心家应该没一个会像陆既明这样,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上回在落雁滩中枪,这回在山上让沈馥给他捅刀。又像现在,他陆既明就这么笃定自己不会趁他受伤取他性命吗?他所经历的情景皆不是困局,沈馥就不信没有别的解法。
陆既明不像一个野心家,野心家最是爱命,没了命,苦心孤诣抢来的钱啊权啊兵啊,就全都受用不了。
谋算成功时,也没见他喜悦,多是阴沉落寞。
想到这里,粥煮好了,沈馥舀了一碗,尝了一口,寡淡无味,但缺盐少糖的情况下,能做成这样已经是极限了,填饱肚子而已。
沈馥喝着热腾腾的粥,一回头,发现陆既明睁着眼睛,侧着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吓得他一碗粥差点打翻了。
“醒了能出个气吗?吓死人。” 沈馥嘟哝道。
陆既明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的呢?”
沈馥三两口喝完了自己那碗,剩下的倒出来,盛过去。陆既明伤在腹部,伤口才缝好,坐不起来,沈馥用勺子舀了半勺,凑到他嘴边。
“烫。” 陆既明说道。
沈馥吹了吹,又递到他嘴边,陆既明尝了尝,说道:“淡了。”
沈馥:“......”
陆既明看着他,他看着陆既明,四目相对。
半晌,沈馥抬手,把那碗粥咕噜咕噜自己喝完了,空碗一搁,笑道:“厨艺不佳,就不让大少受罪了。”
说罢,他拍拍手,站起来,走出去。
开玩笑,陆既明现在行动不便,伤得半死不活,还想摆少爷款支使别人?沈馥深觉自己被陆大少害得够惨了,平白多了许多无妄之灾,现在得反过来让陆大少尝尝受制于人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有点好笑
第四十六章 一念之间
深山脚下,老林之中,沈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没有在野外辨认方向的能力,不敢走远。只是被折腾了一夜,肚子里闹饥荒,刚才那两碗粥实在是不顶用。
他折腾了一会儿,捡了些树枝,搭了个陷阱,没一会儿就逮了只野兔。
以前没有生计时,他们姐弟三人什么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吃过,处理一只野兔还是不在话下的。沈馥手脚利落,用匕首剥了皮开膛,在水边洗干净,生火烤熟,没有什么调料,但他也不计较,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囫囵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