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既然皇帝传话说如果聂秋有什么事情,正好他又闭门不见,还可以找太子商量,那就不算是聂秋钻空子,是他自己将机会摆在了聂秋的面前。
他现在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找太子商量了。
—路上,几个禁军将聂秋的身周守得严严实实,就仿佛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聂秋看在眼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习惯,也因为如此,他这—路上几乎没遇见几个人,顺顺当当地就到了东宫。
太子提前就知道他要来,门口的侍卫等他出示了令牌后便放他进去了。
聂秋抬脚准备进去,想了想又回头对身侧的禁军说道:“劳烦你们,守在门口就可以了。”
领头的那个人轻轻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说什么,毕竟这是太子的地盘,而皇帝又亲自交代过聂秋可以去找太子商量祭天大典的事情,此时他们再强行要进去,那就是对太子殿下的大不敬了。
见他们换了个方向,各自散开找了个地方守着,聂秋这才踏进了大门。
毕竟他接下来要谈的事情,那才是对皇帝的不敬,要是叫他们听见可不得了。
当今太子,姓戚,名潜渊。
戚潜渊,虽然表面上不显,和皇帝在一起时就是一幅父慈子孝的场景,听话得有些吓人,然而帝王家的哪个人是心思不重的,他自然也不例外——早在皇帝露出一丝虚弱的破绽时,他就已经飞快地着手布置自己的势力,朝廷中几位权贵也拉拢得七七八八;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被他不动声色地给踢出了局;而与他同为一个生母的三皇子生性安稳,不与他争权,甚至还隐隐约约站在了他那一边;四皇子为了保命,早就不干预朝中的大小事了;六皇子—生只喜欢征战沙场,在边疆—守就是十年,虽然不常回皇城,在剩下的皇子中却是最具有威胁的那个……当然,也不知道戚潜渊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也在接下来的几年内把他的兵权拿了过来。
虽然没人敢直接说,但大家都清楚,如今的宫中已经是他—家独大了。
聂秋听得太子喊他进去的声音,这才推开门走进了房内。
“见过太子殿下。”
戚潜渊应下了这声请安,摆手叫房内的侍女都出去,也没摆架子,直接说道:“没想到聂祭司如此看得起我,倒是让我吃了—惊。”
四年前的太子还不似当时那般咄咄逼人,虽然大权在握,却还是不露声色,不让别人拿到一点把柄,甚至连太子殿下的架子都不摆,看起来还很好相处。
可这又不是他们第—次见面了。
聂秋与戚潜渊心照不宣地对视—眼,落了座。
几年前信誓旦旦的,拿大祭司的位子和太子殿下商量,要他助聂秋复仇,等到聂秋登上了大祭司的位子之后,必定是太子—方的人——虽然大祭司看似没有什么权力,却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某些时候说的话比太子还要管用。
几年后他又来找太子交易,说自己不当这个大祭司了。
这么—想,这样的举动确实是荒唐至极。
但是如果真要当上了大祭司,无异于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先是替太子扫清了障碍,又在失去作用之后被当作杀鸡儆猴的—枚弃子,这样的交易委实不划算。
而且,聂秋现在掌握着的最关键的—点是……
太子殿下,厌恶天道,鄙夷仙术。
这个大祭司他当不当,说到底还是戚潜渊—句话的事情。
“没想到殿下还记得我,也让我吃了—惊。”
戚潜渊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算不上笑的表情,“聂祭司答应我的,我还记得清楚。”
聂秋等他说完之后,停了片刻,才说道:“殿下是怎么看待祭司这个位子的?”
年轻的太子稍稍放松身子,端起—杯茶抿了—口。
“父皇是如何看待的,我便是如何看待的。聂祭司不会只是想和我说这些吧?”
“祭司大人说,他如今将大祭司一职托付给我,也不算有辱天命了……”聂秋见他—副软硬不吃的模样,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同他打着太极,“可是我却不是这么想的。”
戚潜渊的动作这才停了—下,叫聂秋感到熟悉的帝王威压渐渐蔓延开,他挑起眉头,很是随意地看了聂秋—眼,不甚在意地接了—句:“哦?”
“殿下记得清那时候的事情,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多年以来不曾忘记。”
聂秋接着嘲道:“殿下看我像渡世济人、挽救苍生的那种人么?”
他如此坦然地把自己的把柄又拿出来说,戚潜渊倒是起了—点兴趣,毕竟那时候的事情,他确确实实是印象深刻,即使自己没有亲自到场,只听暗卫们报回的消息也足以叫人感到震撼。
白衣染血,刀口铮亮,遍地的尸体。
尚还稚嫩的少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动作干净又利落。
这个看起来宛如谪仙—般不可高攀的聂祭司,手里早就沾满了洗也洗不掉的血污。
他跌入凡尘,在人间滚了—圈,就回不去天上了。
不止是身上,手里,眼中,连魂魄都染上了—丝血气,抹不干净。
戚潜渊不介意看见别人跌落悬崖,即使是摔得粉身碎骨,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信天道。”
聂秋—字—顿说道,然后看见戚潜渊的眼神逐渐暗沉,就像一方裂谷深渊。
他不怕戚潜渊借此机会反咬一口,这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
别忘了,他们是同—个阵营的。
“我当不当这个大祭司,只不过是殿下的—句话罢了。”聂秋笑了笑。
戚潜渊看了他半晌,跟着他笑了—下,却也只是那一瞬间的笑意,眼底却还是凉的,“聂祭司,这话可不能乱说,你若是有什么心事,也可以找大祭司商量——”
“有什么不能解决的,等祭天大典结束之后,再去烦心也不迟。”太子殿下这句话刻意将咬字放得轻了,表情却未变,轻轻—摆手,四两拨千斤地又打了回去,?“这个时辰,聂祭司也该回去养精蓄锐,准备大典了吧。”
“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缓一缓就准备进聂秋的回忆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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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梦回
被戚潜渊轻轻松松两三句话就打发回去了,?聂秋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以他对戚潜渊的了解,这个人本来就生性多疑,若非拿出实打实的东西摆在他面前,?他是不会透露出半点口风的——或许只有被逼到山穷水尽的那天才能看见他的底牌。
而他的目的只是让这位太子殿下知晓此事,至于这人是怎么想的,那都是后话了。
聂秋并未过多纠缠,?和戚潜渊道别后便转身离去。
他跨出房门,还没走到宫门口,身后就有一人追了过来,
眉间点了几瓣红叶,?唇下有颗不甚明显的痣,?长相很独特,不似中原人,眉眼深邃,鼻梁挺翘,?唇角似弯非弯,而那张脸上最显眼的当属那双眼睛了:琥珀一样又亮又清,?若是有不刺眼的阳光照进去,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两只眼睛的颜色略有不同,?一只偏浅黄,一只偏深褐。
“在下孟求泽。”
男子见聂秋看向自己,?整了整衣冠,拱手说道,?“殿下令我来送送聂祭司。”
“今日天公不作美……”
“朕宫中的天相师就在刚刚算上了一卦,卦象显示是大凶。”
上一世戚潜渊将那张白纸黑字的信函翻过来面向众人的场面历历在目。
是的,这个虽然有些气喘吁吁,?但不失礼仪风度的男子,便是戚潜渊的天相师。
他现在也还不是宫中赫赫有名的天相师,而只是戚潜渊从小到大的近侍,或许在算卦这方面颇有造诣,或许已经小有名气,但聂秋不清楚这些,他不常进宫。
“聂祭司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方便同殿下商量的,也可以同我商量。”孟求泽眯着眼睛笑了一下,一双异色眸子透亮,“祭天大典,还请祭司好生准备。”
孟求泽不是中原人,是在异域的某处出生,然后被卖过来的。
他如此身份,又侍奉在戚潜渊身侧,难免也有些风言风语,忧心他是敌对国派来的奸细的人比比皆是,而孟求泽却还是安安稳稳地长大成人,然后在戚潜渊登基后成为了宫中的第一位天相师,将那些风言风语都堵了回去。
这人完完全全就是戚潜渊那一边的,所以聂秋并不打算从他这里入手。
而他所传达的意思,也和聂秋从戚潜渊口中听出的潜台词没什么两样。
这大祭司的位子他是得接下了,祭天大典也照常准备,而大典结束后的事情,就不是聂秋能操控的了——大抵,太子会亲自下场,这也是最好的情况——前提是他能够在这一段时间内取得戚潜渊的信任。
果然,在聂秋应下了之后,孟求泽就仿佛喃喃自语一般,轻声说道:“当然,要是祭司能够在大典结束后多在皇城中待上个十天半月,那就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