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叫方晟生。”聂秋缓缓将方岐生已经算不上是秘密的秘密说了出来,“你叫方岐生,年仅十八岁就登上了魔教教主的位子;而你的师弟黄盛,他在江湖中凶名赫赫,正道里的人即使不知道他的名字,却都听过他‘衔环豹’的名号;你的师叔,‘岁阴阔斧’安丕才,是青龙门门主;你的师父是上任魔教教主常锦煜……”
“我还有什么没说到吗?”聂秋添了一句。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我身份的?”
“如果我说从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了,你会信吗?”
方岐生知道聂秋应该早就看出自己的身份了,却没想到他从他们打的第一个照面起就认出了自己。
因为聂秋对他的态度,完全不像是对恶名远扬的魔教教主该有的态度。
聂秋这么一番话,将方岐生之前想说的话都推翻了。
不过,惊讶归惊讶,他却没有丝毫的惊慌。
“我要对你说的话是——”
城门近在咫尺,方岐生勒住了马匹,深深地凝望着同样停下来的聂秋。
“聂秋,你愿不愿意加入魔教?”
这下轮到聂秋惊讶了。
他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连带着肩膀都随着这股突如其来的笑意抖了抖。
迎着方岐生疑惑的视线,聂秋好不容易敛了笑,正色道:“方岐生,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他是商贾世家聂家的养子,是沉云阁裂云刀常灯的弟子。
他上一世是正道表率,身负渡世济人的使命。
不仅如此,他还被世人称作“聂祭司”。
方岐生依凭魔教的人脉,虽然能够知晓聂家和沉云阁这两层身份,却肯定是不知道他壳子里正道表率的身份,也不知道还没有昭告天下的祭司身份。
虽然方岐生不明白邀请他加入魔教这件事有什么可笑的,但聂秋却是知道的。
昔日的正道表率被自己的死对头——魔教教主邀请加入魔教……
世上没有比这更离奇的事情了。
即使聂秋答应,朝廷那边也不会放人,他们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大祭司跑去当个魔教弟子。
“几日后的祭天大典,圣上交给我来举行。”聂秋诚恳地说道,“方岐生,我是大祭司。”
方岐生难得沉默了许久,大概是确实没想到他会和朝廷扯上关系。
晚风沉沉,远处城门边的侍卫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最后,年轻的魔教教主也笑了笑,抬起头看着聂秋,神色却变了。
“聂秋,你不会以为你还有得选吧?”
你知晓了我这么多事情,又身兼大祭司的身份,不会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吧?
聂秋也不生气,迎着方岐生的视线,笑盈盈说道:“我得考虑一下。”
“如今的魔教,还剩一个右护法的位子。祭天大典后,我便亲自来皇城请人了。”
方岐生语气平和,好像他说的不是什么要紧的话,话语中潜藏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你别想着逃,逃也逃不掉,就扔了大祭司的位子,安安心心来魔教做个护法吧。
聂秋想,他也没想逃。
他估摸着时辰,说道:“我得走了。”
聂秋说罢,从怀中拿出一个剑穗,是深绿色的流苏,墨黑的珠子,刚好与池莲剑相衬。他将这几天抽空做好的剑穗递给方岐生,却未料到他竟然不接。
“等我到了皇城,你再给也不迟。”
这话是在说他们肯定会在皇城相见了,毕竟聂秋也不是那种反悔之人。
聂秋想了想,也不扭捏,收回了剑穗,抱拳说道:“再会。”
方岐生亦是笑着回礼,“不送。”
前路似乎并不漫长,遥远的未来也不如想象中那般令人畏惧。
皇城,聂家,他曾经的归宿,如今的梦魇,正静静地候在那里,就等他前来。
夜幕终究笼了下来,鲜红的残阳渐渐褪去,却有星星点点的光悬在空中,又有明月照亮了坎坷前路,叫人不惧黑夜的未知与冗长。
话说到这里,便已经足够了。
双腿一夹马肚,在落日余晖中,白衣男子策马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滴,文案剧情上线
第50章 皇城
皇城脚下有条山脉,?绵延不绝,宛如盘踞的巨龙,若是待下过一场雨后再看,?雾气弥漫,看山像云,又恰似一个仙人懒洋洋地卧在云端假寐。而群山之间最巍峨耸立的当属濉峰,?赫赫有名的望山客栈就是因为正对着濉峰,由此得名“望山”。
上回来时聂秋在屋檐上吹了一夜的冷风,已经将山间美景尽数刻入了脑海中。
约摸二十天后,?他又回到了这个最开始的地方。
实际上,?望山客栈虽然是建在了皇城脚下,?离聂家却不远,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到了。
如果让聂迟知道聂秋早就在望山客栈落脚,却特地绕了远路去西北,估计少不了他一顿恨铁不成钢的数落。
不过聂秋压根也没想让聂迟知道这件事。
“四公子回来了!”
守门的门房眼尖,?一见到聂秋的身影,便马上叫侍卫进去传话给了聂迟,?又招呼了几个下人将马匹牵走,把行囊拿去整理了。
年过半百的总管迎出门来,?苦着脸说道:“四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聂秋应了一声,翻身下马,?随他一同进了聂家。
“父亲现在怎么样?”
总管听出他言外之意,长叹一口气,?“公子你不回信,老爷急得很,差点就带人去寻了。”
果然是聂迟的作风。
估计现在皇帝那边还不知道他之前不在皇城,?以聂迟的一贯做法,他肯定是把事情压了下来,就等着聂秋一回来,赶紧去皇宫面圣,这样他也不必受皇帝的责难了。
但是,聂迟却不知道一件事:这次祭天大典是由当今太子殿下一手操办的。
而那个太子殿下的想法却与皇帝全然不同。
他摒弃长生,蔑视天道,认为所谓的仙术不过是邪术。
暂且不论聂秋究竟要不要加入魔教,就从现状看来,他是不愿意再冒上一世那样的风险,既不想成为正道表率,也不想再成为受人摆布的大祭司。
再过两年皇帝就要驾崩了,他此时要成为大祭司,就是站到了和太子对立的阵营中。
实在是很不划算的买卖。
如果要避免这种情况,就要进宫后与那位太子殿下谈一谈……
想起那个上一世冷着脸对他下令斩首的人,聂秋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
重生后的时间如果再早个一年半载,或许聂秋还有与太子谈判的筹码,但是他早就将自己的把柄亲手交到了太子手里,也就是说,他已经处于下风的位置,没得选了。
灭门惨案。
他借助了太子之手,灭了那一门上下几百弟子。
并且,他都是亲自动手,眼见着挑断了喉咙,呼吸渐渐停止,才肯离开。
虽说聂秋自己将自己放到了不利的位置,但是他要是再来一回,他还是会选择和太子交易——那时候他已经丧失了“生”的想法,只是空壳一具,根本不惧怕那些勾心斗角。
背脊上那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疤忽然隐隐作痛起来。
“四哥。”
怯生生的一声呼唤。
聂秋转头看过去,他的小妹正缩在树后,只探了个脑袋出来看着他。
他抿唇笑了一下,小妹便完成了任务似的放松下来,跑去和其他人玩去了。
此前已经说过,聂秋和聂家的人不过是见面时打打招呼的关系,他的这个小妹和他的关系还不如和那几个婢女来得熟悉,只是碍于礼仪,或许还有长辈教给她的讨好,所以才小心翼翼又惧怕地和他打一声招呼,打完招呼之后就轻轻松松地飞快离开。
他和聂家人真的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聂家的公子小姐们都是将教书先生请进门来教的,聂秋则是自小就送去了沉云阁学习,他们只需要学习诗书礼仪,有一技傍身便可,而聂秋却不仅要学这些,远离家人,还要百般刻苦地学习刀法。他十五岁那年回来的时候又一身落魄,话也不愿意多说两句,错过了弟弟妹妹们认人的那段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便越来越疏远,最终难以交叉。
他不是什么圣人,他也有私心,也会嫉妒,也会痛恨。
然而,聂秋又不得不承认,如果聂迟不这样做,他现在就只是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一个。
聂秋放慢了脚步,让沸腾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那道伤疤早就不该痛了,突如其来的疼痛也只是因为回忆的翻涌而起。
“总管,其他人现在如何?”聂秋问道。
打着完成任务想法的,不止是小妹一个人。
总管的脸色这才缓了缓,有些欣慰地同聂秋细数道:“夫人近些日子染了些风寒,身子不好,正吃着药;大公子去了贾家,与贾家三公子谈事情;二公子上月与友人结伴出游,现在还没有回皇城;三公子在书房,老爷正教他经商之道……其余人都在后院赏花。”
聂家除了聂秋以外,有四个公子,两个小姐。
聂秋实际上根本没有听他说话,但还是摆出了一副很关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