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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席地而坐 (山水间间)


  总管絮絮叨叨地把话说完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书房前。
  他敲了敲门,“老爷,四公子已经到了。”
  里面很快便传来一声“进来”。
  聂秋推门而入的时候,发现三哥并不在,书房里只有聂迟一个人。
  许是聂迟听说他回来了,就先将三哥打发走了。
  总管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门。
  聂迟和他记忆中的长相没有太大的差别,也就年轻了一些,此时正倚在木椅上,手撑着额头,恨铁不成钢地、百转千回地叹了一口气,“聂秋,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都已经把祭天大典这么重要的事情抛在脑后了!你收到我的信了吗,为什么不回复?”
  “那时候我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就没有回信。”
  “你去了何处啊,竟然走了这么长的时间,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不会的。”见聂迟欲言又止,聂秋就又添了一句,“之前大祭司已经叮嘱过我了,我记得清祭天大典的流程,不会出问题的。”
  聂迟还是心里堵着一口气,非要说个明白,“就差一点,你就要迟了。聂秋,这次祭天大典是你第一次主持,你可不能搞砸了,一定得慎之又慎。”
  “知道了,父亲。”
  聂秋垂着眼睛,恭声说道。
  见他这副温吞模样,聂迟也知道这一腔闷气是没地方撒了。
  他只好摆了摆手,“你现在就去收拾一下东西,准备进宫吧,圣上可是催的很急。”
  毕竟明日就要开始祭天大典的第一天准备了,对于刚回聂家就又要进宫这个决定,聂秋倒不是很惊讶,轻轻应了下来,等了片刻,见聂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说道:“既然父亲无事,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
  聂秋退出书房,合上门,转身离去。
  他只有在进门和离开的时候和聂迟对上了视线,其余时间都是垂着眼睛的。
  看似谦逊恭良。
  实际上,在看到聂迟的那一瞬间,聂秋是想起了谢慕的话。
  “一看见他,我就明白了,恨意哪里是那么容易磨灭的。我原本以为长时间不见到覃家的人,不去想那件事,我就能渐渐地淡忘这件事,最后干脆地抛下一切投胎去。但是,刚刚在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就感觉到了几乎要让我发狂的痛恨,像熊熊烈火一般,把我烧得浑身滚烫……答应覃家时交付的信任,信誓旦旦地说出没有危险,最后将我啃噬殆尽的蛊虫,我全都想起来了。”
  聂秋一开始重生的时候是刻意不去想,但是在真的与聂迟碰面的时候,他的脑中还是出现了那一幕幕:以暗沉的天际为背景,皇帝和温展行站在他面前,其余人冷眼旁观,而聂迟,聂迟感觉到他的注视后,微微侧头,错开了他的视线。
  尝到自己血液时涌上口腔的腥甜气息又出现了。
  恨就是恨,历久弥新,永远无法磨灭。
  哪可能真正地释然呢。
  聂秋第一眼和聂迟对视上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隐藏不住眼中的恨意。为了避免这个有时候会意外精明的老狐狸发现这一点,他不得不装出一副谦逊有礼的样子,低头垂下了眼睛,免得自己会克制不住,打乱之前的所有计划。
  而最后看的那一眼,则是因为聂秋已经妥帖地将恨意收了起来。
  他恨就恨了,聂迟没必要知道,或许也永远不会知道。
  聂秋大步走向自己的卧房。
  后院一片嬉笑打闹声,约摸其他人都在那里赏花了,聂秋却刻意绕了过去。
  将时间再往前推,他在对聂迟说出“父亲,已无事了”时,而聂迟却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他想要向聂迟倾诉自己在沉云阁这么多年以来究竟是如何过的,又是如何被午夜梦回而一遍遍地撕裂重组,从满载幸福的梦境中脱离时的痛苦无力,而聂迟却十分漠然地忽视了他几乎摆在了明面上的悲痛;其他兄弟姐妹们都能安安心心地睡上好觉,而他只能在天未亮的时候就练武读书,就算是外出游玩也基本上没有他的份……
  聂秋想,他恨聂迟,恨聂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但是恨也无济于事,他不会对他们做什么的,毕竟还不至于恨到要杀人的那种程度。
  只是简简单单的恨意而已,与被恨的人是无关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宫面圣,对于聂秋来说,反而是好事一桩。
  他遣走了下人,回房后,自己将东西重新收拾了一番,便乘着马车离开了。
  没必要再见聂家的其他人,也没必要无谓的寒暄。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此处,再也不回来了。


第51章 太子
  聂秋不是第—次进宫了。
  他时常在正道、朝廷和商贾之间周旋,?对那些觥筹交错间虚情假意的应付说不上是喜欢,虽然已经厌倦了,但好在不会出什么岔子。
  时值下午,?太阳高悬,皇帝的贴身太监将聂秋迎了进去。
  虽然并未昭告天下,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下—任的祭司之位非聂秋莫属了。
  皇帝信奉天道,追求仙术,对每四年的祭天大典极其重视,?他登上皇帝之位有多长时间,?这任老祭司在任的时间就有多长,?可想而知这位子是有多稳固了。运气要是好—些,讨得皇帝的开心,让子孙后代接任祭司之位,吃—辈子老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巴结他,那才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大太监给他安排的住处就在老祭司的槃星殿,?也好让他们为此次祭天大典做好充足的准备。
  在聂秋的印象中,老祭司是很好相处的,?但因为尊卑有别,?所以他还是住进的偏殿。
  平日里无人敢去槃星殿闹事,更别说是在祭天大典这个节骨眼上了,?周围的禁军密密麻麻地围上了—圈,严加防守,?就怕有别有用心的人出来破坏这场声势浩大的大典。
  所以,即使聂秋进宫有—段时间了,也不见有人来拜访,?连贺礼也没收到。
  毕竟那些人还是知道避嫌的,得等到大典结束之后再登门拜访。
  槃星殿内。
  聂秋有条不紊地将大典的流程—条条地向老祭司复述,连—些不容易被注意到的细节也没放过,引得老祭司连连称赞,叹道:“几年前我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适合大祭司的位子了,现在看来我果真没有看走眼。这么多年以来我不曾有过子嗣,如今将大祭司一职托付给你,也不算有辱天命了。”
  “前辈言重了。”
  老祭司笑了—下,“当初天相师给你算的那一卦,天金满,天水虚,贪狼星高悬,红鸾星动……正是渡世济人的好天相,想必你能登上大祭司的位子,天道也会满意的。”
  天道,天命?聂秋在心中缓缓地咀嚼着这两个词,并未直接回应老祭司的话。
  二十四岁那一年的祭天大典上,他是圣上口中被天道所厌弃的恶人。
  他可不是天道所眷顾的人。
  事事都要拿“天道眷顾”“天生好命”这些类似的话来将他所做的—切,所为之努力过的都简简单单地一笔带过,若有失误,若被抓住了把柄,就拿被天道厌弃这样的说法来解释,这种事情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若是天道的眷顾就是那般,那他如今也不需要了。
  但是聂秋不需要向老祭司解释这件事。
  他不会成为大祭司,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永远不可能。
  于是聂秋只是轻轻笑了—下,薄唇抿起,水光潋滟的—双桃花眼稍弯,掩去了那一星半点的艳色,眉目间清明,极为乖巧地应了下来:“前辈说的是。”
  大祭司是不会算卦的,也不会看天相,只是卦象适合,又熟悉大典流程,有人推荐,所以才顶上了大祭司的位子,所以聂秋即使当着老祭司的面说违心话,撒谎也撒得脸不红心不跳的,毕竟他总归不像徐阆那样神机妙算。
  老祭司也不是话多的人,见他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就说道:“你也不必紧张,这次的祭天大典有我在旁,即使你出错了也有我顶着,只要不出大岔子就行。”
  上—世的祭天大典,聂秋可是差点当着几万人的面跌了—个趔趄。
  不过这次肯定不会了。
  “那就有劳前辈了,聂秋定不负前辈所托,尽力圆满完成此次大典。”
  他漂亮话说得十足,老祭司也不难为他,嘱托了两句便叫他回侧殿好好休息,攒足精力去迎接从明天开始为期六天的大典准备。
  圣上身体欠佳,如今正在养心殿内休养生息,无法受聂秋的拜见,就只叫贴身太监带了几句话给聂秋,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现在皇帝还心有侥幸,觉得自己能在大典正式举行之前治好病,所以只是将—些事情交给了太子去做,并没有在明面上说此次祭天大典由他来操办——毕竟皇帝觉得自己还算是年轻力壮,若是这么—放权,泄气示弱,还不知道朝廷内的局势会怎样动荡。
  聂秋是知道的,他的那副躯壳几乎就是空的,里面的器官已经逐渐萎缩了,如今就是硬生生吊着—口气,祈祷有仙家之人拿着长生丹来救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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