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昆吾体内没有灵气,严格来讲,他甚至不是神仙,又怎么能简单地划分他的去处?
他心里有了答案,便答道:“无论田家,青家,或是步家,都不是你的去处。”
“没错。”梁昆吾的声音缓缓,没什么波澜,“就比如三青仙君,还有九殿下,皆隶属天庭,并非散仙,也并非星君,又不曾拥有上仙的名号,你如何分辨?又如何叫他们去分辨?”
破军也逐渐理解了梁昆吾的意思,眸光微动,问道:“那么,你的建议是?”
“让星盘显出那些人,将名单交给徐阆的三个徒弟,至于天庭的那些神仙,就由我们亲自出面。”梁昆吾说道,“这个方法虽然更麻烦,但却更稳妥,破军,你应该能明白的。”
相处了这么久,他们也都知道破军的性子,他脾气虽然不好,面对这种大事时,却永远保持着绝对的理智,根本不会有任何情绪能影响他的判断,所以他也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破军沉思了一会儿,敲着桌案的手指一顿,重新抬头看向梁昆吾和徐阆,“好。”
既然他已经答应了下来,他们这个计划就算是已经敲定了。
“对了,”徐阆说道,“我说了我这五年做的事情,破军星君,你要不然也说说你的?”
当初就说好了,不止是他,破军星君也会踏足人间,唯有梁昆吾继续留守昆仑。
破军皱着眉头,说道:“之前我也说过了,若要使计划顺利进行,非要在人间有极高的权势不可。几番思索之下,我认为皇帝身边,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便是权势最大的,以后若是想抽身离开,也不至于会令人间陷入混乱。对我而言,是最佳的选择。”
“然而,你们人间的皇帝一个比一个多疑。若是突然出现一个人,他们多多少少也会有猜忌,不可能托付所有的信任,除非在他称帝前就陪在他身边。”破军说道,“所以我找了那个揭竿而起,推翻朝廷的年轻人,戚淞,他如今正率兵征战四方,蚕食皇帝的地盘,将那些权贵逼至皇城,不敢踏出半步。我认为,就差一个契机,他的铁蹄就能够碾碎腐朽的朝廷。”
徐阆听着,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旧皇权的陨落对他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笑谈。
朝廷不过是个推翻了又建立的东西,这一点在乱世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这些事情对破军来说应该是好事,毕竟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但他却皱着眉头,露出不虞的神色,徐阆和梁昆吾都没说话,他们都知晓,在这之后,破军肯定还会说些别的事情。
果然,停顿了片刻后,破军又说道:“除去在天界的那几十年,我与戚淞也相处了两年之久。我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就告诉过他,我并不会倾尽全力协助他,称帝一事多半还是靠他自己。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只有在两次关键战役的时候,我才出手相助了。”
身为天庭的将领,破军出面,自然是战无不胜,无论双方人数差距多大,他都能够轻轻松松地取下敌将的首级,甚至不需要动用仙法,那柄穷炱枪几进几出,宛若银色的游龙。
也正是因为如此,世间的法则对他而言没有多大用处,只能算是竹篾编成的锁链。
“凡人的欲。望永远没有尽头。”他说道,“而戚淞,也渐渐地不满足于现状了,虽然他只是显出了一点端倪,潜移默化地想向我灌输他的想法,不过,我已经觉得有些厌烦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我也明白此次计划的重要,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想与戚淞彻底决裂。”说到这里的时候,破军轻轻地笑了一下,眼中却是冰冷的,“希望我对他的耐心能够支撑到他称帝的那一刻吧,否则,我就要抽身离去,去寻下一个合适的人选了。”
第281章 阴翳
在出师前,?徐阆分别找了自己的二个徒弟。
身怀此种绝技,若是缺少合适的引导,很容易便会误入歧途。
神仙在人世行走,?有法则的遏制,?所以做什么事情时总会考虑一下后果,再做打算,而他们二个如今是凡胎,法则仅仅只能起到微乎其微的作用,?并不能限制他们的行动。
徐阆对大徒弟的叮嘱是——“若厌世,?便避世,?永远不要被卷入权谋的漩涡中。”
皮肤苍白,神情冷然的年轻人一声不吭地听完了。他也知道,在他们师兄弟二人之中,善使符箓的他是最为危险的一个,?也是最容易误入歧途的一个。那种神乎其神的术法,?若是被那些皇廷贵族所看中,于是将他逼至那囚笼般的皇宫中,?也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
他接过徐阆递过来的名单,?薄薄的纸在修长白皙的手指间上下翻飞,他沉默半晌,终于抬头看向自己的师父,?承诺道:“青家往后绝不入世,?如同烛龙,?隐于世人不可见的暗处。”
徐阆对二徒弟的叮嘱是——“遣鬼,守铃,常与魂灵打交道,阴气缠身,?久而久之,会被阴气所吞噬,若想避开祸端,就要牢记一点,不可驱使鬼魂伤人,否则会引来浩劫。”
温润内敛的年轻人凝视着徐阆,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铜铃,指腹下,是冰冷的触感,一如他每夜都能够感受到的寒冷。他明白,师父这话多半是警告他,不要将这种常人难以习得的术法用在歪门邪道上,也明白,阴阳终究两隔,活人驱使死人,本身就是逆天而为。
他拿着那张记载著名字的纸,将它折了起来,妥帖地放进怀中,垂下眉眼,抱拳说道:“我知道了。步家往后绝不会做出驱使魂灵伤人之事,入世,出世,不过是一念之差。”
最后,徐阆找到了小徒弟,他斟酌好了措辞,正准备开腔,结果对方却先开了口。
“田家往后,如同白泽,通晓万物之情理,将田家的卜卦一术交予天下人,大隐隐于集市之间,替世人消灾解难,令灾厄渡往彼端。”眉目间还带着稚嫩的年轻人端着腔调,一口气说完了,才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师父,我没忍住,在你来之前就去问了大师兄你说了些什么。”
徐阆早就准备好的那些话堵在喉咙里,棉花似的柔软,痒得他发笑,闷闷地说了个“你啊”,就抖着肩膀笑了起来,抬手去揉乱小徒弟那一头微卷的蓬松黑发,无奈地说道:“既然你把话都说完了,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给你泼桶冷水:那不是条好走的道路,你可要想好了。”
“想好了。”小徒弟说完,觉得自己回答得太快,不太真诚,于是添了一句,“绝不后悔。”
他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徐阆便不再同他讲往后可能遇到的种种艰辛——将卜卦之术交予天下人,替世人消灾解难,说着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这一点,他向来都是最明白的。
之后,大徒弟,二徒弟,小徒弟,相继离开,这座山又重新归于起初的寂静。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徐阆心想,他只能等了,等一切流向他们预想的结局。
这天下河山浩荡,他前半生摸索着走遍了大部分疆土,这几年又借着空闲,将剩下的那部分疆土踏遍了,世人匆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独他是闲人。
他还是会回昆仑探望梁昆吾,也时常撞见破军又一次满腹怨气地归来。
不过,纵使如此,他还是愿意将自己的时光都消磨在人间。
夜幕低垂,月上枝头,徐阆会记起柳南辞;天光乍破,日出东方,朝霞惹清梦,徐阆会记起武筝;大雪压寒城,雾凇沆砀,遥望天地一片白茫茫,徐阆会自然而然地记起白玄。
人的贪欲恐怕就是如此了:在人间,他偶尔会望向云端;在天界,他偶尔会望向云下。
他那时候不是没有去过焰云山和月宫,梁昆吾拗不过他,于是只好陪同。
徐阆心里也是明白的,他在抵达焰云山的时候,目光所至,除了肆虐的邪气以外,就只剩下残垣断壁。那场几乎要撕裂天际的大火渐渐地熄了,只能通过那些焦黑的痕迹来推测当时的景象,他见到武筝最中意的那方软榻已经烧成了焦炭,心中便有了答案。
日神的踪迹渐渐地消逝,而后继者重新踏上那条路,也不过是想寻得一星半点的慰藉。
梁昆吾想了想,告诉徐阆,武筝是九头的凤凰,浴火重生,更何况,她是日神,每至白日,她的实力就会恢复一点,久而久之,总有能够苏醒的时候,所以他也不必太过悲伤。
徐阆确实感觉自己的眼眶酸涩,闻言,却也只是叹气,说道:“可我等不到那时候。”
他心想,不知道千万年后,那位日神还记不记得曾经遇见过一个误入仙界的凡人。
人是没找到,可以承载回忆的东西也所剩无几,徐阆走的时候,只从地上拾起了一片尾羽,是火红的、滚烫的颜色,放入手心后,能够感受到一丝不甚明显的温热。
梁昆吾静静地看着徐阆的动作,半晌后,说道:“神仙的灵气是承载记忆的载体,触碰武筝残留的灵气,应该可以听到她的声音,看你这副模样,应该是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