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手中的木桶,伸手将那柄刀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确实是含霜刀无疑。
实在是太奇怪了,方岐生想,好端端的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连刀都没有拿。
说起来,含霜刀是出了鞘的,刀身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凛冽的寒光,像凝聚了霜雪,上面没有沾血迹,而且刀鞘离刀也就隔了几寸距离,不偏不倚,明显不是急忙放下的,也就只有木椅被推得偏离了方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这含霜刀是聂秋**的,为什么?只是想借此叙旧吗?因为这刀是师父留给他的?
那么,他为什么又在叙旧的时候匆匆离去,心绪不宁到连自己的刀都忘记带走?
方岐生思忖片刻,还是先去把那桶凉透了的水倒掉,随手将木桶放在了门边,他束起黑发,披上外袍,回身掩门的时候将四时剑匣和含霜刀都拿上了,以防发生意外。
这沉云阁也不算太大,踏出院落,没过多久,方岐生就看见了一个玄武门弟子,他摆手将他唤过来,问道:“你刚才看见右护法了吗?他往哪里去了?”
“禀教主,右护法行色匆匆,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我离得远,没有听到他说的是什么。”一身漆黑的玄武门弟子恭恭敬敬地说着,指了一个方向,“他往那边去了。”
他见方岐生要走,说道:“教主,需要属下通知门主封锁此地吗?”
“不必。”方岐生停下了脚步,又问道,“来的时候有看见可疑的人吗?”
玄武门弟子摇了摇头,方岐生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聂秋是风声鹤唳了,但是聂秋又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他如此慌张。
离昆仑洞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方岐生不希望在此之前再发生对他们不利的事情。
但是,这并非他能够决定的,他心中甚至隐约有了不详的预感,知道这是个坏消息。
绕过废弃的比武台,走过藤蔓遍布的凉亭,极目远望,沉云阁背靠的那座高耸山峰向前倾倒,浮云遮蔽不了陡峻的悬崖,只能让它看起来更加凶险,方岐生离得近了,便觉得那座藏在黑暗中的山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塌,像暴风雪一样将他们掩埋。
他压下不安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气,心知聂秋应该就在前面,便继续走了下去。
夜晚中的影子更似鬼魅,晦暗的月光,婆娑的树影,被黏稠的蛛网连成一片,藕断丝连,又有阴风阵阵,不断地在缝隙中挤压,丝丝缕缕的寒意扑面而来,方岐生原先以为骤降的温度是他的错觉,直到绵长的铃音响起时,他才意识到聂秋用了步家的铜铃招鬼。
那一阵阵的寒气往聂秋的袖袍里涌,将他的衣袍吹得翻腾,如同袅袅的巫山云雾。
聂秋垂下手臂,铜铃声随之褪去,他抬手止住方岐生欲向他靠近的动作,没有立刻向他解释自己那些所作所为,而是仰头看向了面前高耸入云的断崖,半晌,才压抑着什么情绪似的,一字一顿,从唇齿间慢慢吐出几个字来:“成亲之前应该欢欢喜喜的。”
方岐生应了一声,不含任何情绪,聂秋辨不清那是认可还是反对。
“所以,我可以等到那之后再说吗?”他说,“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坏了难得的好心情。”
“你听起来不像心情好的样子。”方岐生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现在就告诉我。”
聂秋闻言,转了过来——大概聂秋也料到他会这么说了,所以连挣扎都不挣扎了——方岐生甚至有点怕见到他满脸是血,所幸,聂秋只是神情暗沉,身上没有半点血迹。
“生生,你就当我接下来的话是呓语也好,把它当作是我的一场妄想也罢,总之,我希望这只是我的猜测。”聂秋将方岐生的手,连同他手里的含霜刀也一并收拢在掌心中,轻轻地握着,“我告诉过你,师父用的是双刀,我走的时候,他也将那两柄刀都留给了我。”
“那两柄刀,一柄名为含霜,一柄名为饮火。”
方岐生恍然明白了什么,却没有出言打断,只等聂秋说出他的结论。
“我逃离沉云阁的时候,饮火刀硬生生地折断了,又过了几年,我大仇得报,再回到沉云阁之后,就将那柄断刀放在了这里,从此再也没有拿走过。”
“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就将饮火刀放在了师父的身边。但是,当我将含霜刀拿出来,又准备将许久没见过的饮火刀一并拿过来的时候,我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柄刀了。”聂秋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荒谬,“一个遗落的地方,一柄折断的长。刀,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
方岐生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所以你是觉得,有人在我们之前拿走了饮火刀吗?”
“玄武门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那柄刀,我唤了红鬼去寻,翻遍了整个沉云阁,却连影子都没找到。”聂秋说道,“我很好奇,一柄断成两截的刀,拿走它的人是准备用来做什么?”
这件事本身并不让聂秋恐惧,他可以肯定饮火刀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饮火刀对他而言是一个回忆,对其他人而言却是无用的断刀,即使是拿走了,最多也只影响到聂秋的情绪,并不能对他造成实质上的影响,只是深思下来,让他恐惧的反而是这些细节。
那个人是怎么知道沉云阁在竹林深处,又是如何穿过重重阵法的?那个人是怎么知道饮火刀就在沉云阁,就在师父这里,又怎么能做到如此从容,仿佛通晓一切?
以及,他还想知道,拿走刀的那个人……是不是徐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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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胜算
高山向前倾倒,?沉默的巨大暗影笼罩在大地上,遮蔽月光,山中的鸟鸣声却清晰可闻,?连缀的星河掠过低矮灌木,?沙沙作响,?仿佛有鹿轻巧地踏过了林间的微风。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推测罢了,?况且那个人应该早就离开沉云阁了。”
聂秋说着,?手指轻触方岐生的耳垂,五指插进他的发间,指腹所至是一片湿润,?还有夜色独有的微冷,?他早知道方岐生向来不喜欢擦干头发,?这习惯算不上好,不过聂秋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解下了他的发带,让那一头束起的黑发被风吹得散乱,水迹也随之褪去。
“让你担心了。”他宽慰道,?“夜晚太冷,?我们回去吧。”
于是方岐生将含霜刀递给聂秋,转过身,特意等了片刻,和紧跟上来的聂秋并肩而行,?两道影子渐渐地脱离了高山的阴影,在青石的小路上蜿蜒,向幽静深处漫步。
“你心里应该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方岐生说道,“昆仑每逢满月之际便开启一次,?这个机会不能错过,算上从沉云阁到昆仑的这段距离,我们最多还剩下一两天时间。”
“我知晓。”聂秋取出那一枚巴掌大的竹节,铜黄色的竹节在夜色的氤氲中显出微光,“田挽烟将竹节给我的时候就说过了,‘朔月之时,坐北朝南,山环水绕,以石击节,闻兽声,而竹节尽毁’,则说明田家的家主已经知晓我所传达的消息……”
“我原本想借此机会和田翎牵上线,向他询问饮火刀的去向,借此来推测那些隐在暗处的人的去向,然而,朔月已过,再过几日便是满月,时间就这么错开了。”
但此事不容拖延。因为,这很可能说明徐阆已经知晓了聂秋等人的动向,知道他们去过了昆仑,得到了线索,所以才先下手为强。而他需要在进入昆仑之前知晓饮火刀的丢失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示威,是宣战,是警告,还是因为那柄断刀别有用处?
几个月前发生的那一幕又浮现在聂秋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从指缝中流出的滚烫血液,腥甜的血腥味,摇曳的烛火,妄图握住指间流沙的无力感,疼痛,煎熬,绝望,虚耗焦急的呼喊,高悬天际的三轮弦月,碎裂坠落的红月。
那一幕幕仍然清晰得像是昨天才经历过的一般,是聂秋始终无法摆脱的梦魇。
他的头隐隐作痛,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喊,别再去触碰天道的底线,刺耳的厉啸不断地重复着,别去碰,就这样吧,这样就可以了,你只要装作一无所知就能活下去。
不,聂秋紧紧地咬着牙关,想,他不能再逃避了,之前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
他必须得知晓,必须得迈出这一步,必须不顾被灼烧时的疼痛,将引路的灯火握在掌心中,如果不这样做,昆仑之行前途未卜,不止是他,方岐生,黄盛,兴许常锦煜也会再次落入危险的境地——所以,他必须知道满月的那一夜将是开端还是结束。
“生生,我想知道,拿走饮火刀的人是不是徐阆,而他如今又在何方。”聂秋止住脚步,看向身侧的方岐生,始终没有挪开视线,“我想知道昆仑之行是否危险,饮火刀丢失这件事又是否与其相关……这些,我都想知道,但田翎是无法在这时候回答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