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岐生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所以,你这话的意思就是,你明知前路是深渊,却还是要走?就像上一次那样,在我全然不知的时候差点消失吗?”
原来他还是会生气,聂秋无端想着,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是,我要走。”他迎着方岐生暗沉的目光,说,“不过,这一次,我希望你能看着我。”
方岐生闻言,没有说话,聂秋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我知道前路是深渊,上次是我草率了,所以才酿成大患,即使悬崖也有陡峭的路可走,这次我一定会找到那条路。”还有一点,聂秋没有说出口。他心里已经有了几成的胜算,首先,用来卜卦的石子本来就是徐阆的东西,其次,他不会去直接推算徐阆的去向,而是推算饮火刀的去向。
比起直接触碰和“看见”,以间接的物品去推算,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想都更加安全。
伴随着刺耳的呼啸,嘶哑低沉的声音在聂秋心底响起:“你想好了?”
聂秋暗暗地在心中笑了一下,以反问作答:“这不是徐阆露出的最大破绽吗?”
虚耗不做多言,只是说道:“好,那我回步家一趟,在我归来之前,不要贸然行事。”
然后,姜笙轻柔的声音也紧跟着响了起来,“聂公子,你也知晓尘容最近的精神很差,我离开步家这么久了,也该回去看看她了,此次我便与虚耗前辈一同回去。”
聂秋应下后,袖中的铜铃震颤,虚耗和姜笙一前一后离开了铜铃,化为肃肃寒风。
方岐生感觉到了那股冷冽如刀割的风,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聂秋,像还在细细地咀嚼他刚才说的那番话,眉头皱着,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显然有些犹豫不决。
“在离开沉云阁前,在尘容的答复传来前,我不会一时心血来潮就踏出这一步的。”聂秋轻轻说道,重复着之前的那句话,“所以,这一次,你可以一直看着我吗?”
“至少我不会再无声无息地消失”,聂秋大概是这个意思,方岐生想。
他抿了抿嘴唇,明白他无论是同意或是不同意,聂秋都已经做好了决定,不会改了。
“生生,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全然不顾自身的安危,害得我提心吊胆,这时候却反而优柔寡断起来了吗?”聂秋收起竹节,拇指按在方岐生的脸颊上,四指收拢,贴在他的脖颈上,指腹下便可感觉到一起一伏的吐息,于是他笑,“总归,疯子才配得上疯子不是吗?”
方岐生望着聂秋,抬手攀住他的手腕,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至少七成。”面前的人如此答道,“我兴许已经找到了投机取巧的方法了。”
聂秋见方岐生的眉头皱得更深,又说道:“加上步家,八成,再加上你,九成把握。”
方岐生想说他那一成实在是聂秋私心添上去的,他从未接触过此道,因为聂秋的事情,所以多多少少看了些类似的古籍,不过那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算不得什么。
但是抬眼又看见聂秋笑盈盈的,方岐生最近常觉得拿他没办法,黑的都能被聂秋说成白的,无论方岐生如何劝说,聂秋都能轻轻松松地将他手中的话语权拿走。
“八成。”他说道,“如果你觉得孤注一掷能换来的东西值得,那我会陪你冒险。”
方岐生目光略略一扫,对隐在暗处的玄武门弟子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各自回去歇息了,然后,他拉下聂秋的手,握在掌心中,没有再和他讨论到底是几成把握,淡淡提醒道:“水早就烧好了,现在再不回去沐浴更衣,你怕是得折腾到大半夜才能睡下。”
如他所说,热腾腾的水已经渐渐冷了,浮着不甚明显的暖意,聂秋再将水重新烧了一遍,拿着方岐生之前用过的木桶浇浴,明明加了冷水,冒着烟的热水浇到身上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带起一阵滚烫的温度,顺着肌理分明的皮肉淌下去,将皮肤都烤得泛了红。
洗净了身子,聂秋将里衣松松垮垮地拢起,弯着背脊去浇水洗头发。
他一弯腰,湿漉漉的水汽就将薄薄的白色里衣紧贴在了身体上,隐隐绰绰地透着皮肤的颜色,有几处偏浅,几处偏深,哪里是脊骨,哪里是腰窝,方岐生看得清清楚楚。
魔教教主的困意消退,盛了一肚子的坏水儿,过去碰他背上那道浅色的旧伤。
从肩胛骨到腰际,一条长长的沟壑,他的手指顺着摸过去,早就结了痂,长出新肉的伤口突然变得又痒又疼,随着晚风逐渐冷下去的体温逐渐升了上去,烫得出奇。
方岐生看见聂秋的背脊猛地绷紧了,腰线就挤得更深,眉毛微微一挑,从下至上,在他腰间那个小小的凹陷中停留片刻,轻轻重重地按压着他的脊骨,留了意,没有用指甲弄疼他,像缠住猎物的蛇一样,在那条窄且深的刀锋上游移,然后停在了枕骨处。
聂秋“嘶”了一声,腾出一只没有沾上泡沫的手,赶紧按住了方岐生到处捣乱的手。
“等等。”他的声音带着点生涩的哑,说道,“头发还没洗干净。”
方岐生原先是没有那个意思,只觉得聂秋的反应有趣,不过,聂秋的声音又低又哑,尾音放轻了,稍稍上挑,就算是不去细想,方岐生也能很快明白他话中蕴含的情绪。
“没事,你洗你的。”方岐生宽容大度地说着,手臂绕过聂秋的腰际,伸手去解腰带。
聂秋左支右绌,简直有点欲哭无泪,实在很想说方岐生挑的时机委实不对劲。
“这十几天了,我好像从来没看到过你自己解决,还是说——你都是偷着解决的?”身后的人启唇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一个齿痕,熟悉的微疼感传来,聂秋握住皂角的手滑了滑,皂角泥鳅一样的钻了出去,“嗵”地一声掉进桶中,水花四溅,砸得他昏昏沉沉。
如果不是因为不想溅得方岐生一身的泡沫,聂秋就忍不住回头了。
方岐生实在很会使坏,他忍着喘息声,抬手又浇下热水,想,等他把泡沫冲洗干净,也不管会不会弄湿方岐生刚换的衣服了,他是必定要叫方岐生落得个引火烧身的下场。
第227章 结褵
夜半时分,?一声巨响。
唐琢翻身而起,寒鸦般的掠过屋檐,轻飘飘落在院中,?裹挟的风只将落叶掀起一角,?他向来是没有睡得迷糊的时候,?睁眼便清醒过来,立刻就能知道该做什么。
袖里剑紧紧地贴在掌心中,?露出一寸,?在漆黑的子夜映照下显出冷冽的锋芒。
他来到发出巨响的房间,谨慎地敲了敲房门,低声唤道:“教主,?右护法?”
卧房中一阵骚动,?唐琢仔细地听着,?确实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大抵是在整理着装,所以他能够听到布料缓慢地磨蹭时特有的声音……那声巨响来得太快,哐当一声,将寂静的深夜都刺穿,?惊起了一群玄武门弟子,?唐琢抬手让他们回去,自己则静静地站在门外等着。
没过多久,方岐生将门打开,唐琢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教主。
身上有零星的水迹,?胸口还沾了点细碎的泡沫,束腰的绸缎松松垮垮地系着,黑发披散在肩头,攀着房门的手是湿漉漉的,?晕着水色,他仍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眉眼冷峻,抬眼便问“怎么了”,要不是因为刚刚的动静太大,唐琢真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的目光略略一扫,透过缝隙看向魔教教主身后的右护法。
聂秋的头发还是湿的,发尾淌水,他正拿着一块干净的毛巾擦拭着头发,和方岐生不同,他披了件外袍,腰封也扣得很紧,很可惜,唐琢还是从袖口瞥见他的里衣打湿了。
尽管这两个人都有欲盖弥彰的嫌疑,但是唐琢这么看了一眼心里便有了底。
总归不是敌袭,也并未触碰机关陷阱,没有危险,之后的事也不是他应该管的。
“方才我听到有动静,便循声过来看看教主和右护法有没有大碍。”他撤步后退,与此同时将袖里剑悄悄收了回去,抱拳说道,“既然无碍,属下便不打搅了,先行告退。”
方岐生也不想和唐琢过多纠缠,微抬下颔,将眼底神色收敛,说道:“去吧。”
确定尽职尽责的玄武门门主离开后,方岐生合上房门,转身和聂秋对视了一眼。
“你这床……实在久经风霜,不堪重负。”他按住额角,有点想笑,只觉得多少年都没遇到过这种荒唐事情,忽然遇到了,还是在这种情况下,着实是叫人哭笑不得。
聂秋刚才有意阻挡了玄武的视线,此时,他侧身看向那张已经整个儿坍塌的木床,半是尴尬,半是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惊险实在来得不适时,摇了摇头,叹气道:“毕竟是我小时候睡的床了,又过了这么多年,这地方依山傍水,湿气太重,难免会出现裂痕。”
也幸好他和方岐生反应快,翻身便躲开了,才没落得个双双摔在地上的结局。
这么一经搅合,聂秋全然失去了兴致,方岐生也一样,他们大晚上的卷了铺盖,连夜换了间空房住进去,两人也都没有再提要继续刚才的事情了,只是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