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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席地而坐 (山水间间)


  那几棵树底下都挖好了深深浅浅的土坑,在夜晚中褪去了喧闹,像伺机而动的小黑猫,睁着大大的眼睛,瞳孔在黑暗中连成一条细线,静静地窥探着院中的人影。
  聂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酒杯,将坛中的烈酒倒入杯中,水波灵动,映照出清冷的月光,被晃动的縠纹搅碎了,千百片破碎的镜子四处散去,他的手腕向下沉,落在桌面上,没有打翻这面桌子,稳稳当当地将溅起的水花都收拢,啪嗒一声,水面重新安静下来。
  “师父,你也见过方岐生了。”聂秋放轻了声音,望着面前身形比自己宽大不了多少的骸骨,并不觉得惊悚,反而很熟稔地攀谈道,“有些话,我当着他的面说不出来。”
  “我知道师父你向来不喜欢魔教的做派,直至你辞世多年,我也才知晓原来你与常教主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想来你以前教导我的时候,所说的那些殷殷叮嘱,其中也隐含了你一直以来的遗憾吧。”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说道,“可惜我也未能免于世俗,人在世上终究身不由己,虽然师父竭尽了一生想要摆脱,却也未能料到最后会落得这种结局。”
  “即使我现在再问,后悔吗,不后悔吗,您也没办法回答我了。”
  今夜的空气格外的好,有股清新的草木香,酿进皎洁的月光里,倒有种别样的味道。
  聂秋还没有喝酒,就觉得已经醉了大半,他用手掌托着下颚,轻轻地笑:“但我是不后悔的。我自觉向来内敛矜持,每次碰见方岐生的时候却失了分寸,被他两三句话就耍得团团转,以前我从未想过要与谁白头偕老,如今我只希望能早点和他共度余生。”
  “魔教就是绝对的恶吗,正道就是绝对的善吗?”他说,“师父,我觉得未必,魔教和正道都不过是个称谓,魔教有十恶不赦的恶人,纵使正道也有伪善者,不是吗?没有人是纯粹的善,也没有人是纯粹的恶,芸芸众生皆如此,有黑就有白,不能够一概而论。”
  “因为我屠戮人命,所以我是恶人,因为我杀的都是魔教中人,所以我又是好人。”
  聂秋叹道:“这种话我听得多了,便觉得好笑,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又何谈善恶?”
  “没有谁的手是绝对干净的,既然都沾满了血液,那就都不必自称是替天。行道。”
  “我这话不是为了魔教辩驳。师父,我只是想说,我渐渐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你教给我的不同,你兴许会斥责我,兴许会觉得我长大了。是啊,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笨拙又倔强的小孩了,所以……师父,你可以放心了。”
  “镇峨王时至今日都挂念着你和汶师父,再过些时日,等他腾出时间就会来见见你们,师父,你知道之后会稍微觉得宽慰吗?他不是不曾原谅,只是拉不下脸面,直到现在,他仍然将你和汶师父视为友人,只是可惜未能说出口,白白将那几十年的时间都蹉跎殆尽。”
  聂秋将酒杯抬起,翻过手腕,让杯中的酒淅淅沥沥淌了一地,将泥土濡湿成黑色,而他抬眼看向这沉默的听众们,柔声说道:“在座诸位,师父或师姐,师兄或师弟,皆有侠肝义胆,我幼时在此拜师学艺,常受诸位照顾,纵使那几年的时光只是我人生中微小短暂的一部分,我也应当将接下来这几十年的时间用来铭记你们的恩情,不会轻易忘怀。”
  屋内的水声渐渐息了,明月拨开浮云,将清澈如玉的余晖编织成盈盈的明盏灯火。
  他把手里的酒杯倒扣在桌面上,像誓言一般,说道:“往后,我将以生铭记死。”


第225章 霜火
  方岐生拧干了湿漉漉的毛巾,?水珠砸进木桶中,飞溅起翻腾的水花。
  隔着一扇门,隔着疏朗的风声,?他听到液体落在地面上的沉闷温吞声响,?听到酒杯磕碰在木桌上的清脆声响,?然后,便是聂秋那句掷地有声的“往后,?我将以生铭记死”。
  聂秋应该是彻底放下了,?方岐生想。
  他以前总觉得聂秋与这个世间格格不入,有种微妙的割裂感,好像有壁垒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密不透风,?外面的风灌不进来,?里面的风也吹不出去,聂秋算得上是个温润的性子,客客气气的,却总叫人觉得疏离,那种无法消除的距离让他看起来很冷淡。
  这世上的人,?一举一动,?无非是关乎生死,而聂秋却既不顾生,也不顾死。
  即使是被戚潜渊在邀仙台上斩首于众,聂秋那时候的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是惊愕,了然,随即带着点嘲弄的意味,轻微地笑了笑,?甚至没有丝毫的愤怒和绝望。
  江蓠是恨不得风浪不够大,好将她粉身碎骨,聂秋是恨不得火燃得更烈,好将他烧成灰烬,前者是为了理想,而后者,大抵是觉得天地之间偌大,却没有他的归处。
  所幸,聂秋在重生之后便逐渐改变了想法,他自己兴许没有察觉,不过,方岐生却很清楚,聂秋比原来更添了那么一分烟火气,连以前未曾露出过的真诚笑容也变得鲜活。
  这之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聂秋已经开始畏惧死亡。
  他浑身是血,面如枯槁,眼中无光,身在魔教总舵的那一个夜晚,被方岐生哄着睡过去的时候依旧抓得紧紧的,生怕方岐生会消失,又像是在怕他自己会再次消失。
  恐惧不总是负面的情绪,至少,这是人与生俱来就理应拥有的感情。
  是因为想要活下去,所以才会畏惧死亡,而并非畏惧死亡本身。
  聂秋说,往后的几十年里,他将以生来铭记死,把他自己作为一个象征,沉云阁曾经存在过的象征,那些飘渺虚浮的记忆,并不是假的,他可以坦然地说出那是发生过的。
  只有坦然面对过去,才能够真正放下过去。方岐生想着,将毛巾搭在木桶的边缘处,没有径直走出去,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将门外那一席月光留给聂秋,留给静谧流淌的时间,至于他,等会儿再出去倒水也不迟,总归是迟早的事情,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方岐生的头发还是半湿不干的,他向来不喜欢把头发擦得太干,匆匆忙忙把水珠擦去后便将干毛巾搁下了,也不管风吹了之后会不会头疼,几缕发丝坦然地横亘在覆着点水迹的脖颈上,又被鬓间滚落的水珠牵扯着往下坠,向松松垮垮的衣襟深处蔓延,将那一块布料的颜色浸得更深,宛如泛着暗光的鸦羽,收拢了翅膀,在他的胸口处暂作休憩。
  他踱了几步,想到聂秋说的话,记起这里是聂秋小时候住的房间,忽然就起了兴致。
  其实,方岐生一直好奇聂秋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聂秋曾说过他刚进沉云阁的时候就被师兄错认成了女孩子,年纪还小,骨骼没有长开,所以分不清男女也是正常的事情。
  不过,他这么说了之后,方岐生就更好奇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到底有多讨人喜欢。
  房间是打扫过一遍的,还残留着淡淡的尘土味道,陈旧久远,仿佛翻开了一卷古书。
  这么一个小小的房间里,自然是没有聂秋小时候的画像,想来他也不是个自恋到会专门托人去画自己的那种人,方岐生顿觉遗憾,也知道这种期望大抵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却默不作声地承载了聂秋盎然肆意的少年时候。
  檀木桌案的边缘处,有几根手指宽的地方颜色偏浅,许是聂秋常在这里伏案读书。
  书架上摆满了各种类型的书,聂秋小时候看的书很杂,有关礼仪的书,有关习武的书,有关经商的书,有关儒家的书,有关医学的书,一些充斥着神话色彩的古书,甚至还有讲人文风土的抄录册子,囊括百物,方岐生略略一翻,里面都写满了工整的小字。
  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凳子,隐约可见脚印,聂秋应该是借助这个板凳来拿上层的书的。
  除此之外,方岐生还发现聂秋在床头的暗格里藏了些小玩意儿:干草编的蛐蛐儿,也许是哪位师兄送给他的;又丑又杂乱的穗子,也许是他在师姐的帮助下第一次做的;小兔子图案的绣花玩偶,针脚细腻,栩栩如生,也许是他另一位师姐一针一线绣好给他的。
  他将暗格推回去,在心里添了一条,之后得记得提醒聂秋走的时候带上,免得潮了。
  方岐生自己也喜欢收集这种小玩意儿,为此,周儒说过他好几回了,叹着气,问他是筑巢的燕子还是过冬的松鼠,只不过他收集的多半都是从其他门派夺来的战利品而已。
  兜兜转转走了一圈,方岐生差不多也把聂秋的房间都摸熟,就快反客为主了。
  他心里盘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提起木桶,准备开门出去倒水,顺便喊聂秋沐浴。
  腐朽的木门“吱呀”一声,拖着尖细的、长长的尾音,应声而开,显出院中的景象。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皎洁的月光,伴着森白的一具具枯骨,在黑夜中保持缄默。
  方岐生微微皱起眉头,他刚才刻意没有去听院中的动静,所以,他自然不知道聂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聂秋为何会挑在这时候离开,明明他这时候应该来问自己是不是洗好了——方岐生走上前去,那张桌上静静地躺着一柄长。刀,像个奇怪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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