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家这些时日注意安全,” 俞尧抿了下唇,打破宁静,说,“桐秋的转移我已经安排好了,还有就是…… 念老板。”
俞尧看了一眼坐在门口,背对着烛光的念棠,说道:“如果您需要……”
“我不需要,” 念棠打断他,没有回头,说道,“不明白你们哪根筋搭错了,这种聚会为什么叫我来。”
俞尧张了张嘴,却见到身旁的徐致远朝他伸出手来,俞尧心神领会,将那枚刻着密钥的耳坠放到了他的手心。
徐致远走过去,将耳坠还给念棠,说道:“这个你还是收好吧。”
念棠一直平静无澜,唯独在看到这枚耳坠时,像是被火点烫了一下,道:“扔了。”
徐致远保持着给他递耳坠的姿势不动,念棠重复道:“我说,扔了。”
徐致远说:“扔了你会后悔。”
“后悔……” 念棠好像听了个笑话,几声笑就像是火引子,把他的失控炸了出来,他说道,“他写这个是什么意思?他不就是想让我后悔吗。”
念棠站起身来,听得出是在压平自己的情绪,可嗓音止不住的发颤,他道:“吴深院他多高尚啊,我他妈是不是还得感动一个,再哭上两个时辰?那真是对不起,我没心没肺地活了快三十年,他又不是佛祖,就几句话还真没法把我渡成菩萨。”
“他忏悔他的,我恨我的。” 念棠转过头来时,徐致远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红的像是落进去了两滴血,他说,“我原谅不了一个死人。”
说罢,耳坠掉到了地上,念棠穿上衣服,夺门而去了,被门槛拌了个踉跄。
他的背影明明在路上不摇不晃地走着,也没有做出什么狼狈的样子,却好像随时都能被绊倒似的。
第65章 轨迹
那天之后,徐致远再去梨落坊的时候,那里已经空了。像是一阵风般,念老板苦心经营多年的梨落坊就这样消失得风卷残云。
这让徐致远在空院子里愣了好一会儿。
而就在翌日,廖德死亡的消息紧接着涌进他们的视线。追查多日后的结果竟是一具半夜被扔在家门口绿化里的尸体,寺山大发雷霆,用报纸把这场抛尸渲染得像是一场光怪离奇的阴谋,可随着人们发现梨落坊在这个节骨眼上的突然搬空,警察和民众们都没有多想,凶手罪名自然而然地就钉在不见的念棠身上了——念棠是在廖德失踪前见他最后一面的人,又是在尸体暴露前最先潜逃的人,怎么说都得与廖德的死有点关系。
于是工部局将这明摆着的嫌疑上报了淮市政府,淮市政府眼儿一闭就给梨落坊下了通缉令。
可梨落坊在淮市积累了多年人脉、资源,相关的人士竟没有一个知道他们行踪的,整一个大班子毫无征兆地消失,在搭配上 “人命关天” 四个大字。这几乎占据了人们的茶余饭后,各路鬼神说也络绎不绝地凑热闹。
而俞尧和李安荣打算将吴桐秋之前的阐述信和她兄长留下的信件删改机密信息之后,利用同袍会之下的报社刊登出去。
经过一番交涉之后,这个想法已经被组织批准,并且取得了吴桐秋和其母亲的同意。但这信上还写了念棠的名字,没有获得他的准许,俞尧还是觉得不能贸然公开,于是一直将这内容押在了手里。
这些时日并不风平浪静。
寺山果真如念棠所说,堂前乱成一锅粥,堂后还不忘给俞尧寄一份 “情真意切” 的邀请信。
但俞尧这次没有理会这份请求。眼下北城的战争、大哥的了无音信已经叫他焦头烂额了,而仿佛映照了那句祸不单行,仰止书店被忽然关停,老板不知所向。
与这条消息一同送来的是线人通过吴深院留下的线索而查来的情报,俞尧在接手这份本应该送到老板手中的文件时才知道仰止书店的事。
忽逢异变,在不确认是否已经暴露的情况下,线人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这些文件只能由相对来说最安全的俞尧暂存。而俞尧为确保万无一失,按照同袍会专有的规则将全部文件进行加密,并将原文件烧毁,密文和密钥分人保管。
火舌逐渐吞没纸张,吴深院工整的笔记渐渐地随着灰烬一起消失,一些飞烬和热气伸出无力的手来拼命地抓着俞尧的脸颊,就像是坟前飘散着的纸钱和香灰。但在这里无人知晓它们的离世,是一场无声而沉默的埋葬。
烧完了最后一张,面前的燥热慢慢冷却时,俞尧把头深埋了下去。他袖子挽在手肘,胳膊上尽是墨痕与灰霾。
他接连两天没有睡觉,这次眼白上的血丝真的是熬出来的,若是仰止老板还在,定要啰嗦他年轻人不注意身体了。
李安荣给他热了杯牛奶,敲门送过去时,俞尧开口第一句便是 “有消息了吗”,听见他有些失声的嗓音,李安荣禁不住有些心疼,她把牛奶放在了俞尧的桌子上,摇头道:“还没有。”
她安抚道:“徐镇平已经托人在北城打听你大哥的消息了,俞家家大业大,没那么容易就出事…… 阿尧你便放心好了。”
炮火在落下前可不会斟酌这座房子的主人背后有多少资产、人脉。大概是不想让自己的颓靡去感染到其他人,俞尧并没有张口,只是朝李安荣露出一个苦笑。
他在弯腰给李安荣拿整理的文件时,身子晃了一下,嘴唇有些发白,他一边扶住桌沿,一边道:“明天我给你送过去吧,我得找找。”
李安荣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扶了一下他的后背,说道:“别累着了…… 早点休息。”
俞尧点头示意,听到关门声后才捂了下肚子,咬牙躺到了床上去。
睡眠不足又吃饭不及时,渴了便随手拿几杯冷掉的开水下肚——经过这几天的造作,俞尧猜也知道老毛病会犯。
他累极了,柔软的被铺将他往疲倦里拖拽也顾不上胃怎么样,在床上蜷了蜷,意识昏沉了下去。
直到听见一声 “胃疼吗”。
他睁眼,模模糊糊地看见眼前的是徐致远,上半身撑起来坐好,说:“没事。”
徐致远端着杯热水,放到了牛奶旁,说道:“你别起来了,我叫裴禛来。”
“你别叫他了……” 俞尧闭上眼睛,说道,“他最近还是少和我接触比较妥当些。”
“那你先把热水喝了。”
俞尧把热水接过来,吹着热气慢慢喝了几口。徐致远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心情复杂。
俞尧问道:“你有什么事想和我说吗。”
“没事我不能来看你吗。”
俞尧不说话,大概是没有精力和他再去争辩了。徐致远站了半天,坐到床边来,说道:“傅书白…… 做了个决定,他要离开淮市,去抚临区重新考学。”
俞尧静了一会儿才问:“为了桐秋吗。”
“嗯,他说这样…… 桐秋和她母亲好有个照应。”
“这样也好…… 她们要去的地方在同袍会的控制下,相对也安全……” 俞尧清了一下卡在嗓子里的痰,“他家人同意吗?”
“不同意,” 徐致远道,“他打算瞒着,而且以后…… 也申请加入同袍会了。”
俞尧的表情朦胧在热气里,烛光昏暗,徐致远看不真切,他只是说:“傅书白他之前和我说,他怕死,他的愿望只是安生,顺利地度过剩下的学年,在淮市找个可以让他吃饱饭的活就行。”
“他明明说…… 以后有什么拼命的事绝不帮我做了,他要好好生活。” 徐致远看着自己的手心,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加入同袍会,大概是受了吴深院的影响吧。”
徐致远本以为俞尧会什么也不回,说罢已经站起身来了,却听俞尧问:“你难过吗。”
徐致远脚步一停,说:“他愿意选什么不关我的事。”
“我知道,可他是你唯一的朋友。”
徐致远怅然抬起头来,心想起过去的种种,自己乖张又难伺候的性子赶走了一群愿意靠近他的同龄人,唯有傅书白还在坚持不懈地愿意 “舍命” 陪少爷。徐致远也曾警戒过自己酒肉朋友来来去去,不能付真心的,可这么多年过去,自己身边能说些倾心话的,还是只有这一个“酒肉朋友”,没走也没变。
“我朋友很多,又不止他一个。” 徐致远说,“只是觉得可惜罢了。”
“你心里能过去就好。” 俞尧说。
徐致远接过他手里的空杯子,拎起手边的一床被子,说道:“你躺着吧,我去其它地方叫医生。”
俞尧便躺下了,他看着徐致远给他盖上被子,恍惚之间似乎在他清亮的眼眸底觉出一些留恋和哀伤来,正奇怪着,便听到徐致远说:“小叔叔,念棠联系我了。”
此时离梨落坊消失大概有十天,俞尧的思维被几天未睡的疲劳熬出锈来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来,说道:“…… 什么?”
“明天我会和他见面,他大概有些事情要对我说。”
俞尧怔然,他大概是把徐致远忽然来找诉说傅书白离开的事,和方才他脸上柔软的神色联系起来了,艰难地撑起上身,问道:“…… 在哪儿见面?”
徐致远将他摁下去,说道:“你安稳休息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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