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女子不再挣扎。满人男子嘴里说着什么,□□数声。下一瞬,他卸了腰间佩刀,又快速脱下军袍,叮叮当当全部扔在地上。
看到掉落在桌腿处的佩刀,常万侯不禁浑身一缩,微微颤抖的手抓住金大川的手臂紧了紧。黑暗中,金大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着什么。常万侯皱眉,正自莫名其妙,却感觉旁边一空,金大川从他身边悄然退开了。
金大川爬出了布台,捡起地上的佩刀,稳稳握在手里。桌上的女人衣衫不整,已然被扇晕了过去,而男人晃着屁股,正在一逞威风,根本无暇顾及其它,此刻正是偷袭的好时机。金大川缓缓踱到男人身后,猛然间拔出利刃,向他背心刺下。
男人余光见到寒光一闪,想要再躲,那里还来得及?伴随“噗”的一声闷响,遂爆发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可谁知这个满兵生得十分彪悍,被刺了个对穿,还一时不死。他痛急大怒,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蒙古弯刀,顾不得胸口血流如注,扬手向后砍去,直劈金大川面门。
当真是下了决心,要让金大川给他陪葬。
金大川毫无防备,骤然一惊,下意识偏过头去。只觉耳朵处一凉,接着钻心的疼痛袭来,右边大半个耳朵倏地飞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扑至近前,大喝一声,“我同你拼了!”身影死死抱住满兵,伸手在他脖子处一抹,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满人军官这才缓缓倒下,蹬蹬腿不动了。
常万侯踉跄后退了两步,倚在了墙上,手中拿着把带血的匕首,气喘吁吁问金大川:“你没事吧!”
金大川捂了悟耳朵,感觉手心里温热滑腻,疼得一张脸麻了半边。他轻轻摇头,亦喘气咬牙道:“没有事!你哪里来的刀?”
常万侯对金大川的伤情毫无察觉,挥了挥匕首道:“李嵘给我的。”
“他醒了?”金大川不由得欣喜。
布台下的李嵘在满兵嘶吼时就已经醒了,他现在吃力地倚在桌腿上。见到金大川平安无事,惨白的脸上徐徐绽出一朵笑容,嘴唇微微开合,声音嘶哑道:“你没事就好!”
金大川想要伸手把他扶起,手心忽地一紧,手臂又缓缓收了回来。原来他手指间尽是残耳上流出的鲜血,此刻已经在指缝间变得粘稠。他偷偷往裤子上抹了抹,强撑着笑意,说道:“你忍一忍,马上就要到药铺了。这里是城西,难免会遇到清兵。”
正在此时,布台上的女子轻轻□□了一声,也缓缓睁开眼来。她坐起了身,茫然地四下打量,突见身旁阴影中蹲坐着三个大男人,均是衣着不整,满脸带血,紧紧盯着她,如同鬼罗刹一般。眼前光景,真像是身处噩梦之中。她吓得不禁尖叫一声,顾不得整理衣服,跳下台子,直直冲出门去。
金大川望着她的背影飞跑出去,心里颇为焦躁,想道:“这会儿动静不小,难免会引来清兵。”然而,他不确定李嵘现在伤势如何,不敢贸然拉着他奔命,只得对李常二人说道:“咱们得换个铺子躲躲。这里怕是不能再呆了。”
骤然间,原本死气沉沉的街道上,再一次传来了女人的惨呼,还有“蹭蹭”军袍摩擦的声音。常万侯大着胆子向店外探头一看,大惊失色,颤声道:“回去,回去!又有清兵过来了!”
不过片刻功夫,一高一矮两个清兵打扮的武官手举火把走进绸缎庄。高个男子低头看到地上死去的满人,面色一沉,冷声道:“这些满人有什么了不起?胸无大志,都是好色之徒!简直一无是处,猪狗不如!”说罢,狠狠踹了尸体一脚。
另一个小个子清兵对他似乎很是敬畏,忙低声媚笑道:“汪参将英明威武!这个满人为满足一己私欲,死在女人刀下实在是个废物。”
那参将被他一捧,不由得飘飘然,哈哈大笑两声,吟道:“夫志当存高远,慕先贤,绝□□,弃疑滞……”说到这里,他斜瞟小个子一眼,冷笑着摇头,“同你说了,你也不懂。你只需记住!欲成大事,必备利器!美人与珍宝,只能作向上攀爬的“利器”!”
这声音好生熟悉。藏在暗中的李嵘与金大川对视一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道:“怎么可能会是汪珩?”然而,他们不敢冒险一看,只能静静听着。
三人惊魂未定,就听到又有一个清兵走了进来,手里提了个人,正是刚才尖叫着跑出门的女子。下一刻女子被甩在了地上,忙不迭地爬起,跪好磕头,娇声哭道:“求官爷饶我一命!我……我再也不跑了!我会弹琴,也会唱曲,还会伺候人,只要饶我一命,任凭您怎样处置!”她颤抖着手指解开了衣服,露出半个白嫩的身子与青色的肚兜,很是妖娆。
汪珩冷森森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冷哼一声,嫌弃道:“原以为是什么沉鱼落雁,没想到只是个‘扬州瘦马’!”他一指门边,忽地厉声道:“看你干的好事!我还怎样饶你一命?”
女人一愣,呆呆望向一旁。只见幽暗的火光中,一男人赤身裸体躺在两尺开外,脖子往下全是血迹。一双小眼睛正幽幽瞪着她,死不瞑目。她遂不及防,被吓了一跳,霍地爬出去好远,咚咚的磕着头。过了好半天,才哭出声来:“官爷明鉴啊,他可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
“是……是三个鬼一样的男人!”女人慌忙指着汪珩身后的布台,恨恨道:“我看到他们了,就在这里!”
布台下的三人骤然呆若木鸡,脑子里忽地一片空白,连思想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屋中变得异常安静。此时稍重一些的喘息,恐怕都会暴露他们的位置。
“哦?三个鬼?”汪珩低头打量自己和身边两个弟兄,挑眉嗤笑一声,缓缓拔出腰间佩刀。下一刻只见他手起刀落,噗的一声,把女子捅了个穿肠,又唰一声拔回了刀。
女人还没来得及叫嚷,下一刻就已经痛苦地捂着肚子躺在了地上,哆哆嗦嗦道:“同……同为汉人!你好狠的心啊!”
汪珩蹲下身用她的衣角擦净了刀,用柔软的扬州话淡淡说道:“我不止是汉人,还是扬州人士,曾住榆柳巷里。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帮你!你一个妇人,在这十天之内绝无生还可能。死在满人手里,还不如死在我的手里。能少受些折磨!”
李嵘听得毛骨悚然,连嘴唇都吓白了。饶是他不怕死,但一想到自己曾敬佩之人是个如此狠辣的人,也不禁为之心悸。他心里想着:“原来这才是汪珩啊!汪珩,你何时变得如此狠毒?你回到扬州,竟是帮着清军杀大明子民。那李成栋和多铎就更不知是怎样的魔头了!”
金大川感觉李嵘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于是伸手搂住了他。布台下三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都屏气敛息,一动也不敢动。
一清兵弯腰试了试女人的气息,拱手道:“汪参将,她死了!”
“嗯!”汪珩面无表情的点头,想了想,又轻飘飘交待道:“朝廷怕死人太多酿成瘟疫,你们把路上那几具尸体也拖进来,然后放把火把这儿烧了!”
等汪珩三人走出去,常万侯才敢小声问李嵘:“榆柳巷住过如此残暴之人吗?满人死了也就罢了,他身为扬州人,为何还杀了那扬州女子?”
李嵘没有回答,缓缓闭上眼,黯然道:“……或许是我们都熟识的人。”
才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两个清兵陆陆续续搬进来四五具尸体。
店内残余的棉布与丝绸一点即燃,登时发出烈烈火光。少顷,屋内光线越来越亮,温度也越来越高,烟雾弥漫,拂过脸颊的空气也是热辣辣的。李嵘的体温也更加滚烫,剧痛袭来,感觉眼前一阵阵晕眩,实在是痛苦的煎熬。他恨不得马上再晕死过去一次,免得死前挨受燎发灼皮之苦。
纷飞的火星很快飞溅到了三人的脑顶,金大川扶着李嵘,急声道:“不行!不能再等了,咱们得出去!”
“等等,前面清兵或许还没走!”常万侯叫道。他从布台下爬了出来,指着店铺后面,道:“快跟我走,这家店铺我来过。后屋有窗能通到后街。那里离药铺也不远了!”
三人说走就走。等他们跳出窗户,店内的大火已经烧到了后屋,长长的火舌舔舐着窗棂,噼噼啪啪作响。再晚一些,怕是就要被活活烧死在里面。多次死里逃生,三人看着窗内火光喘息良久,最初的感觉只是一片茫然,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半晌相视一笑,颇有些大难不死,逃出生天的感慨。
匆匆一瞥,常万侯觉得金大川看上去有些古怪。
第 25 章
◎寿材店◎
匆匆一瞥,常万侯觉得金大川看上去有些古怪。又凑近看了看他,才吃惊地“啊”了一声,忽然叫道:“金大川,你耳朵怎么了?”
金大川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李嵘皱紧眉头,有气无力道:“你快……快让我看一看!”说罢,颤悠悠伸手来拉金大川的胳膊。
金大川看他神色憔悴,泪盈于眶,只好缓缓放开了手。他的右脸颊边仅剩了一小半耳廓,刀口齐整劈下。火光中,鬓角满是血迹,残耳红肿发亮,血淋淋地滴着血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