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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杀手 (Barrett)


  池衍打断他:“我这里面也存了东西的。”
  行,不问了,再问要颓。向其非往后一摊,脑袋枕靠背上跟警车左右晃悠,小声嘟囔:“那就更该换新的。”
  池衍没听见,翻了手机出来,不知在看什么。
  路过管庄开到通州分局,直往一漆黄墙的小院儿里开,溜边矮趴趴的几排平房,两道栽银杏,冲天高,但长得乱七八糟,枝丫缠着枝丫。警车停在蓝头白底砸警徽的铁门前院儿里,下车前小协警才后知后觉拍大腿,“哎你俩身份证带了吗?”
  向其非翻白眼,不早说,他身份证在学校呢。消消乐好玩不?借池衍手机给钱惠来打电话,那孙子正跟女朋友吃饭,嘲他几句咋还能给自己整局子里了呢,但答应也爽快,说你等着哥哥一会儿去拯救你。
  “池衍拯救我,”大声强调,“你算个啥?成天就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正点烟,被喊到大名,池衍抬头,火不留神断手心里,便合起火机盖子,静静看他跟人拌嘴,年轻,朝气,大胆。不顾虑谁,但特别快乐。又好奇,是谁让你这么快乐?
  “人民警察拯救你。”小协警打个哈欠,掏钥匙开锁,赶俩人进去。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看见向其非跳脚,压低声音:“六岁!大六岁!你听谁说的大八岁,哪有那么老?”
  六年、八年,有什么区别吗?缩两年也大半轮了,跟二十岁出头的比当然老。池衍收起烟卡耳朵上,等两步和向其非并排,听对方嚷嚷句“你赶紧来顺便带点钱别屁话这么多。”接着收线,手机还来,金属外壳上还有余温,想了想,话到嘴边又憋回去。
  但过渡太不自然。向其非看他,眨巴眼:“你想说啥?”
  见藏不住,也就坦白:“想说幸亏你能背得住朋友的号码。”
  “嗨,”就这啊,“那号他妈给挑的,说是找人算过,大吉大利招财进宝,他十年没换,我就是一年背一个数也背下来了。”
  那我的呢?差点儿就问了,还好被及时打断。
  “别瞎聊了,”小协警把俩人带到问询室门前,“笔录分开做,你俩谁先?”又指向其非:“要不花脸儿先吧,你看起来话多。”
  “怎么我就看起来话多了......”向其非驳的也没底气,刚进门,突然想起什么,往出探头,朝几步外的池衍叫唤:“哎,不是,你号我也会背!一天就会背了!”
  池衍挥手让他进去,转身把烟点了。
  笔录做得头昏脑胀,问,说说情况吧,起伏太大,前面的事儿细节捉不住,记得要钱,记得烧火,火怎么烧起来的?拍大腿,他妈的,你们来的时候别开警笛不就没这破事。再往细想,就不能说了,是池衍嘴唇好凉,我当时该主动点伸舌头的。过去谈恋爱也不是没跟人亲过,那么好的机会,自己能呆成块儿木头墩子,忒不应该。
  程序走完,协警趁他摁指纹,扯皮闲聊:“你哥也是挺猛,老远看见着火就往后面冲,跟装了定位似的,说有重要的东西在里面,拦都拦不住,我还琢磨什么宝贝比命大,谁知道是个大活人。”
  “他不是我哥。”向其非又反驳,心里偷笑,推门出去,迎面钱惠来的破脸,一个熊抱来搂,呼噜他满脑袋卷毛。隔着肩膀看,池衍坐在院里一颗瘦高的柿子树下面,脚边是一地烟头与零碎的斜阳。
  那把琴从后备箱里取出来,正躺在长凳上,已经被小心地擦拭干净。
  说难得胡涂,证明有时也不太想总醍醐灌顶。刚在里面问过,报警的姓邱名长荣,猜也知道确是二哥。池衍这时回来纯粹赶巧,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困在里面,真当心灵感应啊。所以咯,他本就是去救琴。他拿对琴了,感谢的吻,是不是?知道这最能补偿他。那就乐不动了,顺势撒气在钱惠来身上:“你腻歪不腻歪,抱没完了啊?”
  “多抱会儿,”钱惠来不收手:“救你狗命那位不乐意搭理我,来气,我得酸酸他。”
  “你酸个屁。”一胳膊肘钱惠来胃上,池衍还能被你酸着?摸他上衣兜,搜出身份证,递进门里,等里面复印完再递出来,钱惠来搂是不搂了,改勾肩搭背,还做作地从兜里掏张湿巾出来帮向其非擦脸。
  他啥时候变这么gay?向其非无语。
  路过池衍,钱惠来不知是不是跟对象看多言情剧,装霸总,特挑衅,张口都是油腻:“我的人,我就接走了。”
  捂脸,把钱惠来压肩膀上的胳膊甩掉,想说别费劲了,别说池衍,连我都不吃这套。
  池衍还真就停了,确实也没理钱惠来,问向其非:“手机还买吗?”
  钱惠来装逼上瘾,插话:“用不着你,向向缺什么我给他买。”
  向向你妈啊,我要鱼塘你买不买?向其非踹他脚后跟,认识这么些年什么时候不是连名带姓的叫,恶不恶心?
  “好,”池衍说,碾灭烟头,进屋里去,“我知道了。”
  恨不得敲爆钱惠来的脑壳,拳打脚踢赶他走。钱惠来算尚存一丝良心,走之前撇他张卡,让他买完手机再还,利息按秒计费。
  唬不住向其非,摊手,你妈知道你不专心备考还跟读书会的谈恋爱吗?钱惠来听罢,忙夹尾逃窜。向其非拖着脚走过去,坐池衍坐过的柿子树下,等他出来。拎那把琴起来,细细端详,发觉背面有激光刻字。
  To my constant. 2011.06.27。
  啊,这琴是礼物。谁送谁的?但不管怎么说,果然这才是宝贝。救我充其量是个顺拐。6月27号,什么日子?在一起的日子?不对,是他死的日子,但也不能两年前就算准了吧。还是谁的生日?网上没详细的资料,但常听说池衍是在夏天,真如此的话,秦之默也未免太狠。那串英文呢?给我的常量。像什么约定,啥意思?猜不出,想百度,摸兜,想起手机没了。
  现在开始后悔,不该把这琴救出来,烧了正好,池衍要是因此睡不着觉,那我就每天陪他睡。算了,我陪也未必有用,还是买些褪黑素给他更实在。
  池衍在里面,问的比答的多。协警后来不耐烦,说是你审我还我审你?但也多少透了点,现场证据齐全,大概率走公诉,按照向其非的说法,入室抢劫、故意伤人、纵火、虽然向其非伤的不重,但还要清算财产损失,更重要是邱一鸣有前科,这事儿池衍知道,当年帮混子从医院骗处方药出来卖,进过少管所。保底五到十年,但也得等他烧伤好差不多才能开庭,前门破得快,拉出来及时,但腿脚上汽油沾太多,消防扑晚了,人后来送到民航总院,消息说腰部以下浅二度烧伤,面积占35%左右,恢复到能下床怎么也得三个月往上吧。出门前协警还问,你能联系上他家里人吗,药费看护还没着落。
  今晚先找地方解决住的问题,再看要怎么跟二哥说。不能保证他一定会管,彼时同住,房子矮,住二楼。一起吃饭,哪怕邱一鸣只十岁,到最后也总是摔筷子摔碗的结局,二哥罚他在外面站一宿。之后池衍给他留窗,教他怎么借着空调机箱和管道爬上来,挤一起睡几个小时,再趁二哥醒之前偷偷开门放他出去。
  也真好过一阵子,像兄弟,邱一鸣会把鼻涕抹他被单上还跟他要零食。是什么时候变的?那把捡来的破箱琴自学了半年,共鸣箱缺口,弦拨出来都是打击乐。同年生日,二哥送了他第一把电吉他,低档次的吉布森。而在当时,城市之光别提赚钱,保持不赔都困难。一家唱片行的小老板,经历过北京摇滚乐的黄金时代,和崔健、窦唯同辈人,听鲍家街和清醒、同黑豹与唐朝共生共长,亲眼见证无名高地开业至关停。由于种种原因,难以切身参与其中,他太想要一个热爱摇滚乐的儿子,而池衍想要家人。
  邱一鸣却不符合这个期待,继承残缺的朋克精神,持续性颠儿怂间歇性反叛,通常取决对方有多能打。回到家,便只在乎今晚桌上有无葱爆羊肉,从不愿坐下听一张完整的唱片。
  所以那年,收到琴,他开口管二哥叫声爸。只叫过那一回,换来的是邱一鸣此后永久疏离和连续三天拒绝吃饭。
  心烦。邱一鸣活蹦乱跳时是个隐患,也说过无数次要他命,曾恨到真动过杀心。可到这抉择时刻,又他妈的不知该怎么办。
  优柔寡断。优柔寡断。阿闹如此说他无数次,这毛病究竟怎么才能改?
  推门出去,向其非竟还在长椅上坐着,落日正好,晚霞在他身上镀光,头发颜色更浅一层,正抱着膝盖,对那把自己拼命救出来的琴发呆。浑身脏兮兮,那张脸不笑时总显出几分可怜。
  就如此站着,不再往前进了,叹气:“你刚才应该走的。”
  “啊?”向其非回头,“为什么啊,不是说陪我买手机?”
  “现在不走,等将来想走的时候就走不了怎么办?”
  向其非不解:“我为什么会想走?”
  “你看看你自己身上有多少伤?”别生气,别吼他,可总控制不住,“你再算算你才认识我几天?”
  可向其非反而松口气,一蹦一跳过来,“这算什么呀,”指胸口,“哪儿有这里伤得惨,你要不要看看?”说完拉着池衍往外走,小协警整理完记录,出来喊,“你们去哪儿?这附近不好打车,不太远能送你们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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