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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杀手 (Barrett)


  站天桥上抽烟,隔马路望老旧的院区,经几家卖慰问品的,果篮鲜花,驻足犹豫,最后都没买。想的是向其非在警车上,握拳愤愤说“活该”,一度计划打道回府。爱憎分明若能传染就好。那他也能鞋尖碾烟头,想凭什么来看邱一鸣,他也配?
  可要人人都放弃他,独自等死也未免太可怜。
  门口立柱旧得发黄,往里走,车乍一看似比人多。进大厅,那就乌泱泱全是人了。进门遇一老太,捏份化验单,倚直梯边儿站着,招呼池衍:“哎,小伙子,帮我看看这字写的什么?我眼睛花。”
  单子上面血检指标,多了少了,鲜有正巧落区间里的,池衍读她指的那行小字:“说让您上三楼找姓魏的大夫。”
  “哎,哎,”老太太收了单,“我这严不严重啊?”
  该怎么答?我也不懂。好在电梯到了,开门,老太随人流蹒跚挤入,池衍退两步,等下一趟。
  他不常来医院,也不喜欢。这地方是过于明亮的人间,无处可藏,一眼能洞穿千百种苦,活着的遭罪啊,想活的也遭罪。应对生命感恩戴德吗?如果它是这样一桩偶然事件。
  找护士站问一遭,邱一鸣还在ICU,一天两万,不准探视,隔窗找到他床位,起初不太确定,站着看一会儿,见他插满管儿,比上次又瘦一些,脸颊凹陷,颧骨突出,嘴上罩雾化器,两只手打满绷带,腿脚被帘子挡着,看不见,但肯定也是同样惨状。
  站了多久,没什么数,期间大夫来问,笔杆指邱一鸣方向,6床家属?不是,只认识。
  “能缴费吗?不然后面手术排不了。”大夫催,脸被无纺布口罩遮挡一半,眼神冷淡,类似的事见怪不怪,反正谈钱就六亲不认呗。池衍点头,补卡,开单,去窗口排队。大厅聚起长龙,还剩一根烟,在兜里捏碎了,烟草渣沾满手,又放鼻子下面嗅,试图借此获得一些狼狈的平静。
  先付了要紧的,那五万也见底,邱一鸣没医保,剩下还得缓缓。出门买软包玉溪,站院门口往嘴里放,迎面来一熟面孔,脚步急,拎果篮,抱鲜花,还带一兜葡萄,印象里邱一鸣打小爱吃。
  那人没看见他,池衍后脚跟上,同样的流程再走一遍,找护士站,奔ICU病房,但这回执意要进。
  池衍站五米开外,看仨大夫拦邱长荣不住,他带来的东西掉在地上,葡萄踩出紫红汁水,那果篮靠墙屹立不倒,过度包装与形式主义的作用还能这么体现。
  “我看看我儿子,”他嚷,嗓门竟能吊到如此之高,还要下跪,“我求求你们了我就看一眼成不成?”
  池衍看着,想十多年前,他十六,邱一鸣十岁,他在被窝里问他你不怕二哥不要你?邱一鸣在外面站得浑身哆嗦,胳膊腿冰凉,他吸鼻涕,接一句,那不会,他怎么着也是我爹。
  当时说他,你还是听话点儿,可别太自信。现今证明,他自信还算有理据。血亲就是这个意思么,平日里互相伤害,谈生死则必会搀一把。那怎么偏我就不配拥有这样的自信?
  走廊上一张手术床正往外推,小护士在前面开路,拧眉毛,招呼挡路的,让让,让让。
  池衍侧身,床上的人刚做气切,喉咙插管儿,残余一点点意识,整张脸疼的扭曲。
  果真不喜欢医院,千百苦难随便哪种都比你更惨,你又凭什么多愁善感啊。还能活,那就别抱怨。
  逃到外面,便给向其非打电话,等待漫长忙音,忐忑,焦虑,你平时打不通我电话是不是也这样?后来他接起,能听出那边空旷的扬声器,窸窸窣窣,像讲政治。
  向其非压低声音:“我上大课呢。”
  “打电话会不会被发现?”
  “不会,我坐后面,带耳机,这课很无聊。”
  “那好,那我想陪你上会儿课,”他从兜里掏出新买的烟来,“你陪我抽会儿烟,行不行?”
  Barrett
  我下一个flag立礼拜五(含礼拜六凌晨)!小向后来真的悄悄选了安全词,虽然没有派上用场,但是可以猜猜是啥。


第26章 明日今夜
  那天直到挂电话,向其非还未察觉出有何异常。心里细品,定性为某种隐秘的情趣。期间屡次想开口,小声聊聊,池衍会轻嘘一声,以保护难得平静。向其非注意力集中回讲师翻动的嘴皮子,干瘪、无趣,坐最后仿佛也能瞧见那一圈死皮和暗沉,只照本宣科,嘚吧嘚念经。
  于是想象周身是涩剌剌二手烟,他妈的,怎么离周末还有这么多天?
  之后几日,他偶尔也一个电话打回去,遇上兴趣不大的考勤课,或在图书馆写作业,要池衍隔空陪着,别人挂耳机听歌听相声听英语,他挂耳机听池衍呼吸。
  对方不拒绝,开免提手机放桌上,俩人就各干各的,池衍有时候也练琴,爬格子,阿瓜多,各种练习曲,机械热手,远处节拍器滴答,十分钟后开始练新接的工作,帮哪个小歌手的专辑录吉他轨,也挺机械,纯行活儿,没感情,如果不走合同,上午拿到谱下午就能进棚,向其非听着他练,看书写题。
  这种活儿很划算,不费劲,据池衍汇报,看金主腕儿大腕儿小,运气好能拿七八千,但相对战线也拖得长,前后断断续续可能录几个月,也有一天就能交货结款的,赚四五百,但整体收入还是看命。
  吉他手本人无谓,买卖而已。向其非替他委屈,那都是些什么歌儿啊,没难度,也不好听,别人让怎么弹怎么弹,你内心的rockstar呢?池衍笑,早他妈憋死了,我几岁?摇滚能当饭吃?
  二十七。
  二十七,向其非在心里念叨,几乎每个天才乐手生命中最高风险的一年。“那我得保护好你。”
  “先保护好你自己。”池衍回他。
  挨到周五上完课,问池衍要不要一道去接秦筝回家,池衍沉默一会儿,说,他可能不想见我。
  早联系过老师,今天来领人,向其非只用去门口等,随路再带串冰糖草莓。
  跟导航停在寄宿部的伸缩门前,外面有些别的家长,也有个挨个的豪车,等零散的萝卜头一个个背书包往外跑。唯秦筝待遇特殊,被老师牵出来交到向其非手里,千叮万嘱,小筝最近情绪不太好,总不说话,饭量也比以前小些。
  冰糖草莓给他,秦筝捏手里不吃,由向其非牵着往回走,隔好久问:“他怎么没来?”
  向其非对答如流:“他担心你还生气。”
  “骗人。”秦筝说:“因为他不喜欢我。”
  夹在这俩人中间,向其非总难免头痛。
  秦筝某些地方极像池衍,敏感,还固执。对他是真恨吗?向其非看来,显然不可能,明面上多怪罪,心里是在乎,也小心翼翼的,就差直说别人都把我扔了,你可别扔我。
  松开向其非的手拆糖葫芦外的纸包,秦筝仍存留小学生式叛逆,还强装冷漠,“那我也不喜欢他。”
  向其非暗忖,下回说什么也得拽池衍来接人。
  徒步十几分钟拐进小区,秦筝那一串草莓还剩仨,颤巍巍挂在竹签上,手往身后背,不给向其非牵了,说你等等,我吃完再上去。
  向其非等着他吃,又帮他擦干净嘴。他自己从小没隔夜仇,钱惠来早上压坏他的Gameboy,晚上俩人就能在院儿里扔沙包,反正玩什么都是玩。而秦筝就不行,手里攥着糖葫芦回家算怎么回事?像已然和解了似的。
  上楼拍门,池衍回应极慢,秦筝认领自己的新房间后,又一句话不讲便顺利把自己关进去。池衍从角柜抽屉取两把钥匙,先给向其非一把,另一把顺门底缝塞秦筝屋里,过会儿便被踢出来。懒得再管,池衍回房间就往床上瘫。向其非起初以为他只是累,但走姿看着怪异,跟过去撩开他挡住脸的头发,侧面靠近眼睛的地方青一块,再掀他衣服检查,肋骨小腹同样成片的青紫。
  向其非慌了,去抽屉里翻没用完的红花油,倒几滴在手心搓开捂热,贴上池衍伤处帮他推药,“你遇上追债的?”
  “没有,”池衍一动浑身疼,安静躺着由向其非服务,“喝多了跟人打架。”
  整屋是药油辛辣,姜樟味刺鼻,向其非又唠叨,“你自己说的,都几岁啦,怎么还干这种热血小年轻干的事?伤了手怎么办?真当自己十七八那么经打啊,整天说让我别受伤,到自己这儿就跟听不见似的,你要受伤小筝怎么办?别指望我会照顾你一辈子,虽然也不是不行,你要坐了轮椅,那我就......”
  池衍拍余出来的半张床铺,唤向其非上来,箍着他腰背,把那张没完的嘴往怀里按,后头的字句闷进胸口,“别说话。”
  喝酒,打架,在这圈子里几乎等同于社交指标,谁要还没在演出场地摔过几个酒瓶子,那足证明同样没什么话语权。再早些年,别管琴弹得如何,甚至有人仿Sid Vicious在台上刀片划胸口。不过后来管制,都给拘了,在身上写过操/你妈的傻/逼世界,满腔愤怒,当自己朋克救世主,下一秒世界就把反抗因子从根儿上掐断,给你训得服服帖帖。
  昨夜和二哥约在公羊,798早多年不来,上一次还能追溯到同秦之默热恋,陪他来拐角处的尤伦斯看装置展,阿彼察邦,姓什么来着,太难念,忘了。展厅漆黑,主题聊黑暗与夜晚,还记得展册上印,“看不见的时候,你的思维主宰一切。”那年给人生寻了出路,尚且还能臭屁,对秦之默说,我看得见时也能。秦之默手指覆他眼睫,笑道,那你来主宰一个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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