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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杀手 (Barrett)


  向其非猜池衍或许是还在意那三句“讨厌”,哪怕他没表现出来,但多少能感觉到一点,自己费尽巴拉在墙上凿出的洞,对方又开始不动声色往里面填土。算起来就是从秦筝回去的第二天开始。他本以为是自己在这两人之间试着搭桥,现在看来,反倒秦筝的一举一动,常常会影响他和池衍的关系。
  接下的演出,池衍不许他去看,更不跟他说时间地点。但这个时段,有动静的乐队那么几个,稍留点心能对上号。北京这场,向其非偷偷买票去的,人比想象中多些,场地满是热情洋溢的年轻姑娘,放眼望去各个头顶屏幕,手机恨不得举上天。乐队唱腻腻歪歪的情歌,向其非站后排,池衍带棒球帽,看不清脸,没人介绍他,场下也没谁能认出他来。他把自己拢在阴影里,站得比贝斯还靠后。虽然池衍本人似乎只打干活拿钱的算盘,不想冒尖儿,但向其非还是看得难受。
  短短几年,新的乐队层出不穷,Livehouse也新开好几家。时代交替,早已人非,物也未必还是曾经的物了。不变的是赔钱的乐队大多仍在赔钱,而那些昙花一现过的,说忘就被忘个干净。源源不断的人冲进这个圈子,女孩儿浓妆艳抹,男孩儿蓬头垢面,浑身上下最值钱的是手里的鼓槌背上的琴,充其量加一副也不特别好的嗓子,心比天高,觉得自己理应在此拥有一小块儿宇宙。
  而池衍,明明曾拥有过这样的宇宙。
  看了一半离场,向其非揣兜走两公里,才拦车回家。路上晃得久,风直接刮坏嗓子,回来就吭哧吭哧咳嗽,摊沙发上,之前给秦筝买的体温计派上用场,竟然有些低烧。想出门买药,又懒得动,只能发短信让池衍忙完带点回来。
  小睡一觉,被人轻轻拍醒了,向其非睁眼,一身的汗。池衍蹲在他面前,正一手托他的脖子,另只手端水杯,塞他嘴里两颗胶囊,就着温开水往下送。灯只开了最暗一盏,昏昏沉沉,眼前的人落进视线里,是绒绒一层剪影。向其非稍微精神一会儿,药效上来犯困,要往他身上躺,说冷。池衍不跟病号计较,由他枕着,拽来薄被给他盖到下巴,环视满屋新添的小玩意儿,微波炉,暖杯垫,早餐机,吐司还有两箱酸奶。池衍弹他脑门儿,说别再添东西了听见没有,过阵子还要搬家。向其非不理,心想照你这个走穴的攒法,什么时候才能攒出押一付三还有中介费?
  反正又往他怀里挤,鼻子堵着,用力吸几下,能闻到一丝酒气。
  “你喝酒啦?”向其非说,瞥眼挂钟,还不到十二点。
  “喝了一点。”
  没到凌晨才回,显然是推了结束后的乐队聚餐,那怎么还喝了酒?没准是为提早回来自罚三杯。向其非快乐脑补,得寸进尺,捉池衍弹他脑门的手来抱着。
  “别拽。”池衍说,被他扯得不自在,想往回抽。
  向其非就使劲儿咳嗽,脊柱弓起来,咳到心肝脾肺都要从嗓子眼儿向外呕,蹬鼻子上脸:“你帮我,咳、咳咳、帮我顺顺气儿!”
  “你是小无赖吗,”池衍说:“你抓着我怎么帮你顺气儿?”
  说归说,他还是用另一只手别别扭扭帮向其非拍背,向其非被拍舒服了,把池衍的手心往自己胸口按,“我这里跳得好快啊。”
  池衍抽出手去探他脑袋,“去医院?”
  “你别故意装听不懂,”向其非撇嘴,又怕池衍是真没懂,“不是我烧到心律失常,那是、是我喜欢你的意思。”
  池衍胳膊肘撑在软垫上晃神,拄着脑袋看向其非一会儿,像在看过去的自己:“......那你也太容易喜欢上谁了。”
  向其非打哈欠,眼睛也跟着合上,既然被盖章无赖,那就无赖到底。又把池衍的胳膊抱回来:“我太困了,你要拒绝我,也先等我睡醒。”
  隔天在秦筝的房里醒来,低烧退了,咳嗽还有点。起来烧水,把奶袋子扔热水里泡,就着樱桃酱咽两片干面包。房子里除他之外空无一人。下午原本联系了转租,要去东交民巷看房,五十多平,月租六千七,包暖气不包水电,合同还剩七个月。比这儿小太多,也不知道池衍那些设备放不放得下。好在挨着市公安局,绝对安全。
  本来想叫他一起,现在池衍人跑了。同居这些天,向其非也快习惯,池衍自己住久了,向来也没有报备行程的意识,向其非问,那就答,不问,就不了了之。
  面包咽完,再灌半袋酸奶,给池衍打电话,没接,发短信问他去哪,中午才回,文本框一行字:在厦门,过几天回,桌上给你留了备用钥匙。
  我自己也有。向其非摸内兜口袋,但还是收下托盘里的那枚。又咳嗽起来,心说怎么转眼就在两千公里外了?两个可能,要么躲他,要么昨天的事儿,不想接受,也不想拒绝。以向其非的性格,总天然倾向相信后者,又聊两句,才发现存在第三种可能,为赚钱。
  帮人录专辑,少说两个礼拜。向其非委屈,又从桌上抠两粒药喝:“等你回来我就开学了。”
  池衍回他:“好好读书。”
  看房的事只能拜托钱惠来,自己破锣嗓子,怕派不上用场,钱惠来好歹学了三年抬杠,说不定还能还还价。
  换衣服出门,昨日大风除了把他刮病,也把天给刮晴了,云丝儿铺了一层,缓慢挪动着,阳光正好。低头,门前躺一只鸟,灰背白肚,胸前的绒毛结成缕,爪子怪异地翘着。
  是一只死了的喜鹊。
  蹲下看,眼睑发灰,羽毛上沾水,在地上蹭成泥,像是淹死。向其非一阵激灵,淹死的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拍照,打算发给池衍问问,会不会是邱一鸣来搞鬼。想想还是作罢,垫张纸拎着那死去的鸟到旁边土地里埋了。也没准是附近哪家蔫儿坏的小孩,发给池衍,他又要多心,到时候再赶他走怎么办?虽然他赶不动,也不意味着向其非就喜欢被这么一趟一趟的往外撵。
  埋鸟耽误时间,到王府井地铁站时比约定晚了二十分钟。钱惠来年间跟家里谈判,最后各让一步,双学位是肯定不念了,但律所实习的事也先搁置,专心准备来年考研。怎么听都觉得是钱惠来吃亏。他实际也不想考,打算划划水混过去。前两天还交了新女友,读书会认识的,过年期间就在暧昧,最近刚刚确定关系,正热恋期。别看钱慧来朋友不多,前女友却不少。他本就长得清秀,每天把头发捯饬的蓬松利索,外套干净板正,再挂条文质彬彬的羊绒围巾,乍一看人模狗样,追起女生总不大费力。钱惠来每次谈上恋爱,跟向其非就是讲不完的经,丫从小就对怎么追人无师自通。也或许没哪个文艺女性能抗拒在气氛恰到好处时,被人用最合适的诗句来赞美。
  离目的地小一公里,那边有人在等,向其非不想听钱惠来满口的风花雪月,反驳道:“你说的这些对池衍不适用。”
  “你那是个虚构目标,”钱惠来说,边单手跟对象发短信:“什么招儿都不适用。”
  两人一前一后从东长安街出来,沿台基厂大街往南走,到东交民巷一路经过不少使馆旧址。房子说洋不洋,说中也不中,但是灯笼挂得整齐,一溜红头帘儿,德意法哪个使馆也别想跑。
  钱惠来还非要拐进路口北面的教堂合影,向其非拎他出来:“你来几年了?非得今天照?”
  过交叉口西边就是小区,打算转租的阿姨等在院门口。跟着上楼,推门进屋,房型是瘦长的一条,左右两个卧室,客厅没窗户,但主卧的采光极好,两面大窗,房子在三楼,能刚好看见院里光秃秃的几颗小石榴树。
  向其非喜欢,池衍总失眠,常常像活在晚上,现在住的地方是仓库改建,只有秦筝屋里开了扇小窗,池衍又不怎么到那间屋子里去。连那次做临时乐手,他也选择站在影子里。可池衍这人,在向其非印象中就应该是灿烂的,应该特立独行,站上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讲自己想讲的话,唱自己想唱的歌。
  小舞台上的彩灯也好,透过树冠斑驳的太阳也好,要能在身后留下清晰的轮廓,不应该和其他的影子融成一团。哪怕室内真的滂沱,也应该像初见他那天,暴雨是和太阳共存的。
  就算那一小块儿宇宙没了,他也理应拥有一束属于自己的光。


第18章 他杀过人
  原租户一家四口,本地人,育一儿一女,女孩儿先天听障。当年办特殊教育学校,家里的房子抵押贷款,赔干净。儿子还在前门小学念书,不敢住太远,在此地一呆四年。老房东人好,三年没提过涨租。只是近年房价彪高,儿子结婚急用钱装修新房,整日催,迫不得已提至现今价位。夫妻俩小七千的租金撑半年,着实吃不消,打算举家往郊外找找便宜住处。
  地儿是同学介绍,翻个几折也算沾亲带故。这套在附近的二居室里算得上价格低廉,又不用途经中介,能再省一份费用。向其非已然没什么挑剔的,坐床板上听阿姨道来龙去脉,钱的问题不好意思再详谈,恨不得说要不然我付你押金时再倒贴两百。
  也拍了一堆照片,厨卫、窗户、阳台上那张上年头的八仙桌,打算给池衍看看,差不多就能定。独剩钱惠来还在东问西问,冷静异常,门锁谁出钱换、东西坏了哪边修、燃气费怎么缴、物业费怎么算,企图现阶段落实一切细节。哪怕真正的准租客还远在几千公里外,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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