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铖的穿衣打扮和举手投足间露出的矜贵,和这里格格不入,但他又总是微笑着唱歌,和大家相处愉快。他不评论周围人的穿着,即使黎北晏穿了洗得发白的旧外套,他也一样找他喝酒。
过年学校放假,黎北晏照常留守学校,老师和学生们给他送了好多过年的吃食。趁着天气好,黎北晏把宿舍瓦片上的积雪清理了,古铖竟然还没走,双手藏在他的加拿大鹅里问:“中午吃什么。”
黎北晏才知道这孩子和家里闹了矛盾,一气之下报名来到新疆支教,今年不准备回家。
三十那天,他们俩在宿舍吃涮羊肉,古铖问他,“裴老师,你的名字为什么这么可爱?”
黎北晏说:“可能是因为家里人给我取名字的时候没走心吧。”
古铖:“……”
古铖一喝酒就爱喋喋不休,拉着黎北晏说了好多好多话,黎北晏像是被家里的弟弟缠着,听他一直不停地说话。
“朋友们都问我来这鬼地方干嘛,是不是嫌命太长。新疆实在是太偏远了,我今年第一次缺席米兰时装周。可是这里有一大片的葡萄、大枣、苹果、棉花,和最美的红柳林。”
他又说:“新买的包被校长的摩托车刮花了,校长问我多少钱,我没告诉他。裴老师你人真好,都不像其他那些人一样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苦口婆心地劝我回去。”
“裴尔,你为什么到喀什来?”这个20岁的大男孩睁着醉意朦胧的眼睛,等黎北晏回答。
过往年岁在回忆里浮现,黎北晏似乎又看到那个人棱角锋利的脸。为什么来喀什?起初是因为想逃避那十多年里的爱恨纠葛。后来黎北晏很少再想起他,直到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黎北晏甚至连他的五官也记不清了。
黎北晏习惯了这里的环境,习惯了这里的风沙,习惯了单纯的环境和学生们的笑脸,于是留下来没再想过要走。
黎北晏对古铖说:“喀什是我第二个故乡,我舍不得离开。”
这一年,也曾断断续续和程夏有过联系,黎北晏怕父母的电话和网络被监视,只敢悄悄朝傅家递只言片语。
他过得很好。
在某个遥远的乡村支教。
这里的人们很可爱,年节总爱送东西给他。
程夏空了也会回复,都在说黎北晏父母,很少提及他自己。
知道他们很健康黎北晏就满足了。
二十多岁的时候不觉得,直到快三十了,才发觉自己在一点点变老。当古铖一次又一次开车出去拿快递,用Dior墨镜遮挡戈壁的风沙,黎北晏总是忍不住笑,羡慕他的年轻气盛。
古铖说:“裴老师,你才二十八岁,怎么就像个老头子。”
黎北晏抱着教科书进教室,没有理他。
年轻真好啊,可以横冲直撞,肆无忌惮地活着。
【作者有话说:副cp有人发现吗】
第24章 重逢
古铖22岁生日那天,托人从城里运了架钢琴来学校。校长和孩子们很兴奋,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真实的钢琴。
古老师终于不用再抱着那把有磨损痕迹的吉他,投入钢琴的怀抱在教室弹肖邦。
他看黎北晏一天天太无聊,硬拉着要教他弹琴。黎北晏随他去了,老老实实当他学生上了两天课,奈何音乐老师要求太高,嫌他像弹棉花一样毫无灵魂。
古老师取消黎北晏当学生的资格,和大一点的学生们合力把钢琴抬到操场,发泄似的怒弹了一天的李斯特。
校长看他手指以极快的速度弹奏钢琴,眼花缭乱的音符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问黎北晏:“钢琴会不会被古老师弹坏啊。”
黎北晏安慰他说:“不会,古老师花大价钱买的琴,结实着呢。”
一节汉语课上,黎北晏教学生们成语,谈到“灵魂伴侣”这个词,有孩子问黎北晏什么是灵魂伴侣。
黎北晏想了很久,突然想到曾经看过的某部电影,那一大段独白,快下课的时候黎北晏开口回答。
“就像是你最好的朋友,但不止是这样。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了解你。他让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事实上……不是他让你成为更好的人,是你让自己变得更好。因为有他一直支持你。”
贺琮的脸忽然浮现在黎北晏眼前,贺琮翻着北京每条街找叛逆的他,逼着他熬夜复习准备考试,帮他牵线找工作,管他吃饭喝水,抱他在怀里亲吻……
这些年黎北晏以为早就忘掉的画面,像潮水一样涌来,清晰得仿佛发生在昨天。
“他是个,你永远挂念在心的人,他是一个,了解你,接受你并且……并且相信你,在其他人没相信你之前,在其他都不相信之时。”
说完,黎北晏怔在讲台上,心底隐隐有个声音: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永远爱着他。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晚上,黎北晏提了学校自己酿的葡萄酒去找古铖,古老师在自己做的储物架上翻了好久,才选出两个完美的玻璃杯。
他们穿着厚厚的大衣,天南地北地聊。古铖把红褐色的葡萄酒喝下去,说:“黎老师,其实我是被流放到新疆来的。”
古铖用手撑着头,埋得很低,灯光下黎北晏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闷闷地说:“那个时候我跟家里人出柜了,我爸不同意,把我送到这儿来了。”
“后来呢?”
古铖苦笑,“后来啊,说着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人,和我朋友在一起了。”
黎北晏端起酒陪他干杯,年轻的时候他们对未来的承诺,是不是像流言一样低贱不值钱。可以随心所欲地说出口,然后毫无顾忌地把它忘记。
古铖问:“黎老师,你呢?你又爱过谁?”
黎北晏笑着说:“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古铖瞪圆眼睛,大声道:“大叔你逗谁呢!你把我的秘密全骗去了,结果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熟悉的两个字搅得黎北晏头疼,他又想起多年前,自己对着贺琮叫他大叔的情景。索性两眼一闭醉倒过去,玻璃杯摔在地上溅了一地的红葡萄酒。
来新疆的第三年,黎北晏终于决定和其他老师一起去城里看看,这么多年一直没人找到这里,黎北晏对自己的踪迹藏匿很有信心。
街上无论是大姑娘还是帅小伙,都是深眼窝,高鼻梁,带有浓郁的异域特色,特别好看。
在这里大多数本地人都说的本地方言,也就是新疆语,感觉虽在中国,但跟出国了差不多。
新疆处于高纬度内陆地区,属于温带大陆性气候,昼夜温差大,光照时间长,水果特别甜。校长买了好些哈密瓜,分给了同行的老师们。
这里治安很严,每隔几百米就有一个警察亭,而且出入任何稍微大点,人多点的公共场所都要接受安检,拿着金属探测器在身上来回扫。
随处可见的巡警,让人很有安全感。
大家玩得很尽兴,年龄最小的古铖沉醉于这里的异域风情,穿着一身复古华丽的Gucci,拉着新疆帅小伙合影。
老师们蹲在街角静静看他上窜下跳,就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
校长忽然长叹:“平时不觉得,但是在这些时候和年轻人一比,我们果然是老了啊。”
年龄大了,自然就会消失很多东西,有很多不用太勉强的事情啊,没有必要做的事情,会有很多。
没意义啊,麻烦啊,一句话就打发了事情会出现很多。
回去的路上,古铖翻看手机里的合照,他悄悄凑到黎北晏身边,说他要走了。
黎北晏一时愣住,好久才找回语言,他在这里待了两年,是时候该离开了。
“裴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去?”
月光下,他们的影子在操场上被拉得很长,“回去?”黎北晏不知道该回哪儿去。
三年了。黎北晏躲在人烟稀少的山区,整整三年,一旦过去,就永不再来。他再也看不到贺琮的面容,再也不能从电话听见他温暖的声音,再也不能赖在床上,等他过来嘘寒问暖,再也没有人,无奈又宠溺地喊他幺儿。
回去做什么呢?这里挺好的。
古铖没有放弃让黎北晏一起离开到喀什的念头,天天堵着他的耳朵念,黎北晏把他当做顽皮的学生,没有理会。
有天古铖终于忍不住,说:“裴尔我求求你,陪我离开吧,我不想继续藏在这儿。”
黎北晏问他,“你想去哪儿?”
“哪里都行,只要你陪着我。”
黎北晏没有再说话,他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循环播放Adele的新专辑,古铖突然从他耳朵里分了一个过去戴着听。不到一分钟,他又取了,说:“你这是什么老年审美。”
黎北晏不想跟他解释Adele独特的烟嗓和灵动的原创音乐,这些都是属于他自己的小爱好,不想和旁人分享。
古铖忽然拉着黎北晏的手臂停住,轻声地喊他,“裴老师……”
黎北晏抬头,看见古铖闭上眼睛,浓密的眼睫毛上下颤抖,他缓慢地逐渐向他凑近,蜻蜓点水般吻在他的唇上。
黎北晏转身侧开,古铖的嘴唇擦在他的脸上,认真地看着他。
“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