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贺琮保护得太好了,现在他不在了,曾经觉得温柔的人,划出距离,黎北晏才明白其实自己与他们的关系,根本就不熟悉。
“我妈生病了。”黎北晏说。
贺瑾手里握着一把白色的长柄伞,尖的那一段戳在地板上,“你回来,我阻止不了,但你要记住了,当年是你自己离开的,请你离我弟弟远一点,不要再跟他有任何接触。否则,我让你竖着进京,横着抬出去。”
面无表情威胁别人的人,才是真正的贺瑾,这个年纪就能当上核心官员,无论是野心还是手段,都不简单。
“……”黎北晏说不出不会去找贺琮的话。
贺瑾皱了眉,声音狠厉,“三年前既然敢毫不留恋地抛下他,三年后就不要做出这副后悔的样子,平白恶心人。”
他站在那儿,脊背挺得很直,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包厚厚一叠红包给黎北晏,得知贺琮欺负黎北晏后转头揍他一拳的大哥了。
贺瑾厌恶他,憎恨他,在他离开贺琮以后。
“你放心吧,即使我找他,他也不愿意再理会我。”
情绪可以撒谎,但眼睛不会。贺琮看黎北晏的时候,分明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三年……
那么长,长到贺琮可以和不同的人无数次相遇。长到他可以没有感情,没有一丝留恋地转身。
迎面扔来一包东西砸在黎北晏脸上,落到地面四散开来,他蹲下去,看到一叠骇人的照片。
“你离开的第三个月,贺琮收到你在边疆支教的消息,开车去机场想要找你。”
黎北晏拿起照片,看到一张张血腥的车祸现场,贺琮浑身是伤躺在血泊里,眼角的血甚至凝固了。
“路上出了车祸,他在ICU住了一个月,左眼眼角被玻璃窗的碎片刮伤,视力受到影响。”
所以,他才戴上眼镜。
“从医院出来,他还坚持要去找你,我弟弟这辈子对什么都不在意,唯独你。”已经四十岁的贺瑾,单手插在烫得服帖的裤子口袋里,他用最冷酷的口气说:“他被我关到部队,强制把你从他的脑袋里洗去,花了整整半年时间,他才走出部队大门。”
黎北晏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叫被关到部队,强制洗脑?贺琮那么桀骜不驯的人,怎么会被人关到那种地方?
贺瑾站在黎北晏面前,严肃的面目一遍遍提醒他,是了,贺家他们有足够强硬的势力压着贺家二公子,用无数手段折磨他,让他忘记黎北晏。
所以,黎北晏才可以没有任何阻挡的在外面一待就是三年。
他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一开始就被贺琮发现,他没来是因为他来不了……
贺瑾就像条毒蛇,狠狠地咬了黎北晏一口,伤口很小却很深,留在看不见的地方,疼得钻心。
黎北晏颓然地蹲下去,捡起照片一张张地仔细看,直到眼睛都看痛了,他把手放进嘴里咬几下,血红的牙印提醒着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失魂落魄地去找程夏,程夏刚从密不透风的商务会议里抽身,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他看了看手腕上冰冷的石英表,对黎北晏说离下个会议开始还有半个小时。
黎北晏开门见山,问他,“贺琮的事,你一直都知道?”
他点头,“对,我知道。”
“这些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夏单手把领带扯开,随手放在桌上,西装口袋挂了块工作牌,上面写着总经理。黎北晏才后知后觉,这三年里,程夏也从爱打爱闹的傻小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商业大佬了。
“你走之后…贺琮查出是我哥帮的忙,之后在商场疯狂打压傅家,贺傅两家几十年的交情,因为两位小辈闹翻了天。”
“那段时间,他找不到你,每天出去喝酒……有次从酒吧回来,在路上捡了个被遗弃的5岁小男孩儿。别人问他,怎么突然想着要养孩子。他说……”
程夏顿了一下,低声道:“两个都是被遗弃的不重要的小角色,没人来救他…他可以试着解救别人。”
一瞬间黎北晏的喉头堵满酸涩,难过越来越多,眼眶里闪烁着眼泪。
他又听到程夏说:“只是贺琮从部队回来后,就把那孩子忘了。贺念是被正式收养在他名下的,现在在贺家的处境,比较尴尬。贺琮基本没怎么带他。”
惊雷般一大段一大段的话,从两个故人嘴里,穿越已经消逝的时间终于落到黎北晏的耳里。
程夏不再掩饰语气里的淡漠,手表折射太阳光照在黎北晏脸上,明亮的光线晃得很刺眼。
黎北晏却像一个误闯折胶堕指的漠河的旅人,只觉得山寒水冷,整个人快被冻住了。
“我要进去了,你……回去吧。”程夏从位置上站起来,往会议室走。
从写字楼出来,黎北晏的背影算得上落荒而逃。他一个人坐在车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车厢烟雾太大,黎北晏按下车窗。
有交巡警走过来告诉他这里不能停太久,黎北晏叼着烟给汽车打火,燃烧的火舌落到手背上,烫起了泡。
黎北晏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如果是二十岁的他,面对昔日好友的疏离,可能会不依不饶,会和他争执甚至觉得委屈动起手来。但站在三十岁的现在,黎北晏除了心底一声长长的叹息,别的什么都不再有了。
就这样吧,贺琮忘了也好。
他放下对他的执念,可以做回从前那个精明的成熟男人。他不用再跟他互相伤害,抵死缠绵,这样挺好。
那天后,黎北晏没再和程夏见过面,偶尔会看到他更新社交网络,有时候是用单反聚焦了拍的一杯黑咖啡,或者北京下雨的夜晚。
他们都在长大,由男孩成长为男人。
秋天的时候,有学生送贺卡给黎北晏,打开看了才发现那天是他生日。学校发了蛋糕券,办公室的同事们笑着祝黎北晏生日快乐。
黎北晏很久没有在这一天听到过这句话了,戈壁滩上没人记得,也不想记起这个日子,不过是提他一天比一天老了。
下班后黎北晏开车去店里拿蛋糕,经过三里屯的时候,看见曾经那家生意红火的火锅店的门匾,换成了冰冷的英文,它从烟火气息浓浓厚的食店改头换面,变成了奢侈品牌店。
有无数衣着光鲜亮丽的俊男靓女在店里穿梭,黎北晏忽然记起十年前贺琮带黎北晏来这里,空气里的那股子麻辣味。
没有了。
只因为黎北晏一句话,跑到山城实地考察,再去法源寺请高人开光的火锅店,随着贺琮的记忆,一起消失不见了。
难以言喻的悲伤从黎北晏心底涌上来。
第26章 乖,别哭了
黎北晏没想过会和南屿再见,看到他出现在郊区房子的客厅,黎北晏恍惚了一阵,直到南屿开口喊他,才敢确定眼前蓄了络腮胡的面孔,是当年那个男人。
父母年纪大了早已休息,黎北晏和他去屋外的院子,一人点一支烟,黑暗里只看到徐徐燃烧的红点。
“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阵子,我妈动手术,程夏给我打了电话。”说着,黎北晏也觉得自己不靠谱。
南屿问:“阿姨现在怎么样?”
“出院了,需要好好养着。”
南屿被傅奕送去意大利后,试着回国找过黎北晏,翻遍了北京城没有一点消息又去重庆,直到他彻底死心。
后来他去了英国,在那边创业辛苦打拼,现在手里有了一个小公司,不再是当年拼命工作想要攒钱买房的普通人。
黎北晏细细听南屿说这三年的际遇,讲到好笑的地方跟着他笑出声。南屿用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嘴,说:“我没想到你能去那么艰苦的地方,一待就是三年。”
“我也没想到。”
南屿吐了个烟圈,又问他,“你怎么这么狠心。”
站累了,黎北晏蹲在台阶上,草丛里有虫子在叫。他随手捡了张落叶,昨夜下过雨上面还挂着几颗剔透的雨水。
“开始是因为生气想躲得远远的,后来待在那儿待久了,更多的是后怕。怕回来后发现谁都不记得自己了。觉得就那样每天跟孩子上上课,单纯的日子也挺好的。”
南屿居高临下看着黎北晏,曾经青春无敌的俊脸少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他张张嘴,说:“北晏,以前我对你的承诺还作数,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黎北晏在台阶上把自己缩成一团,下巴磕着膝盖轻轻摇了摇头。“抱歉。”
曾经答应跟南屿离开,不是想复合,是想暂时离开贺琮,把脑子空出来仔细想想清楚。
黎北晏没想到那时候没有来得及说明白的话,困住南屿这么多年。那段被贺琮搅得天翻地覆的感情,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了。
“谢谢你,在今天依旧能对我说这句话。”在所有人都不记得他,不理睬他后,还好有南屿跨越山河来看他。
南屿抽完最后一口烟,扔在地上伸脚踩碎。
“我想这下,我可以死心了。”
“……”
那句话随着烟一起从南屿嘴里吐出来,揪住黎北晏的心,狠狠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