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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蹇 (沈二藤)


  “江颐钧!”季常咬着牙倒吸冷气,“你他妈不会就为了那个姓吴的二流货色做有违法律的事情吧?!!!”
  “法律。”江颐钧停手了,收回了匕首,“你还知道法律两个字。”他轻笑了一声。
  言罢,他站直身体,揉了揉干脆利落的头发,说:“这人太聒噪了,先前准备的东西呢。”
  一桶冰块。
  江颐钧扬了扬下巴,重新坐了下来。
  “你干什么?”季常惊恐万分,可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走上前的其中一人掰开了嘴巴,只能发出哼哼呜呜的响声。
  另一人从冰桶里一块又一块的拿出冰块,一个接一个的塞进他的嘴里,直到季常的嘴无法塞满之后,又迅速用胶布给他的嘴贴上了。
  冰块燃烧着脆弱的口腔内壁。
  季常面色狰狞,直冒冷汗,又摇又晃,像是要把胶布给晃掉,再吐掉一口的冰块。
  “季常,”江颐钧说,“做事前要想想后果。你该的。”
  江颐钧拍了拍手,把匕首丢在地上,眉眼挂着笑意:“人命呢留着。不过我看这双腿倒是可以折了,别的怎么做,不用我交代了吧。”
  江颐钧到季常耳边,问:“没被人操过吧?”
  季常瞪大了眼睛:“唔!呜呜——,唔。”
  江颐钧径直错过他,走向了工厂的大门,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他头也没回,背着光的脸上已经不见笑意。
  他在门口点燃一支烟,不知何时,郊外的此刻已经灌下了雨。
  并且有越下越大的意味。
  江颐钧望着漆黑的夜色,他在想,那天的雨是不是也跟今天的一样大,每一颗打在鼓面上都能奏出响彻云霄的鼓声。
  吴嘉荣是不是盼着自己能拯救他;吴嘉荣是不是在大雨里把心碎了一地,那破碎的心却又被自己碾了又碾;吴嘉荣是不是很痛,难怪他倒希望着自己那天没有救下他。
  迟来的、共通的痛苦,在潮湿的雨水里洇满了江颐钧的身躯。
  江颐钧向来以为自己能给到吴嘉荣最好,方方面面,如今想来,他却从没问过一句:“嘉嘉,你想要什么?”吴嘉荣要的爱,似乎不全是他以为的爱。
  最后季常浑身狼狈不堪地被仍在雨水里,血水和污水溶了一地。
  季常这事没过两天,江颐钧派去寻找聪聪的人来信,说是找着人了。
  聪聪还活着,没有死。
  被一个叫做王深的放牛人给藏了起来。
  江颐钧得知消息的下一刻,就要来了地址,驱车赶往。
  也是同时,季家的一个电话打到了江自省那儿去,哭天抢地,要讨个说法。
  讨不来说法,就要法庭见。
  江自省挂断电话,阴沉着脸捏了捏太阳穴,庄婉婷身姿娉婷地走了进来,笑里勾着风情以及藏不住的喜悦。
  她趴在沙发椅上,撒娇似的朝江自省说:“自省,婚纱我定了几套,你今儿有空陪我去看看吗?”
  江自省收了不悦的神情,微笑着回答:“好。”
  庄婉婷愈发高兴了,眉梢上都像停留着报喜的喜鹊。
  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要嫁给江自省了,要成为江自省名义与实际上的妻子了。


第41章
  王深长得很高大,由于常年暴晒阳光,落了一身古铜色的皮肤,眉目浓密,见了外人总能即刻长出刺来,谨慎得紧,尤其一双深邃的眼睛,睁得老大、老圆,像是要把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穿戴得体的青年给盯出个窟窿来。
  聪聪就躲在王深的背后,被王深用一只手反向护着,一星半点儿身影都没露出来,只能堪堪瞧见浅灰色的衣服料子。
  江颐钧耐心地说明了来意,拿出了寻人启事,以及从吴嘉荣母亲那儿取来的为数不多的全家福。
  全家福照片上的聪聪大约才二十出头,那年正是吴嘉荣考上大学,要背井离乡之时,为了给家里人留个念想,匆匆照下了一张。
  十八岁的吴嘉荣站得板板正正,留着又短又干脆的短寸头,将整张清淡的脸都裸露了出来,他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唇角翘得高且深,笑容里带着快乐和腼腆,大抵是面对照相机镜头时的不适,但这点不适没有减淡吴嘉荣半点的快乐。
  原来也有那么一瞬间,吴嘉荣可以笑得这么漂亮。
  江颐钧敛着眼睛,视线从照片上停滞几秒,继而递给了王深。
  聪聪露出半张脸来,她拉着王深的胳膊,指着照片上的吴嘉荣,说:“嘉嘉!嘉嘉。”
  王深不是有意要藏起聪聪的。
  那天天未明,他照例起来准备赶牛去山里,却见到蜷缩在门口昏睡的聪聪。
  全身冰冷,仿佛只剩着一口气,照料了好长一段日子,她才逐渐恢复健康来。
  聪聪非常怕生,谁都不肯见,连门也不敢出,问她话来,她总是答非所问的重复着“嘉嘉”两个字。
  等二人熟络起来,王深才从聪聪口中拼凑了一些词句。
  坏人。要把我抓走。关起来。小黑屋。
  疼。
  聪聪说疼的时候,好像真的特别疼,一提到疼这个字眼,她的眼泪就会不断的往下掉。
  王深再也不敢问了,放牛时带她一块儿去,聪聪很乖,围着他跑,不会跑远,偶尔捡着漂亮的石子、小花、昆虫,都要一个劲儿地塞到他手里来。
  有一天,聪聪捡到了一只蝴蝶,她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
  王深见着了,问她:“蝴蝶,不给我吗?”
  聪聪朝他笑,但又摇摇头:“下次。给你,这个!要给嘉嘉。”
  王深看着辽阔的蓝天、白云,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想着,嘉嘉是谁,能让她这样惦念。
  终于今天有人回答他这个困惑他已久的问题了。
  “是她的弟弟。”江颐钧说着,微微抿了抿唇:“吴嘉荣。”
  “那他怎么不来。”王深问。
  江颐钧看着他,笑了笑:“很快就会来的。”
  难得的是,在江颐钧的语气里似乎能够捕捉一丝的不确定性,他无法确定这个“很快”是多快、多久。
  江颐钧对聪聪说:“聪聪,跟我回家吧。”
  聪聪只盯着他看,手紧紧攥着王深的衣服,王深回过头去看她,又问了一遍:“聪聪,你要跟他回家吗?”
  聪聪咬着唇,眼泪往下掉,她摇摇头,哭声哽咽在喉咙里:“我要嘉嘉。”
  王深叹了口气,擦了擦她的眼泪,这才对江颐钧说道:“让她的弟弟亲自来吧。”
  江颐钧没法强行把人带走,王深必然是不肯的,同时,江颐钧也怕伤害到聪聪。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害怕,从吴嘉荣离开的那一刻起吗?江颐钧不得而知,但聪聪还活着的消息,他想要第一时间告诉吴嘉荣,想看到吴嘉荣漂亮的笑容。
  江颐钧托当地人多照料王深和聪聪,每周还会寄去一笔钱给聪聪用,王深起先是拒绝的,江颐钧说那钱是给聪聪补养身体的,只是叫他收着罢了,王深这才别扭的收下。
  天色渐黑,夜幕从远处慢慢匍匐而来,拢住了大半个天空。
  黑色,密不透风,被风携进了车窗,停留在江颐钧的眉梢上。
  江颐钧回到别墅时,江自省已经在那儿不知等候多时了,张姨立在一旁,微微抬眉,略显担忧地看着江颐钧,江颐钧朝她笑笑,没有多言。
  江自省坐在沙发上,没有抬头,手指摩挲着骨节,气氛很压抑。
  二人放任沉默肆意了一会儿。
  半晌,江自省开口问道:“江颐钧,你干了什么好事。”
  江颐钧笑了,说:“确实是件好事。”
  “你还有心思笑。”江自省凝着脸看他,“季衡说要把你送进局子。”
  江颐钧没有觉得意外:“巧了,我也想把季常送进局子。”
  “江颐钧,你真不怕?”
  “你会么?”江颐钧反问,“你会让我丢你的脸么?”
  他倒是十分笃定江自省会为了保全颜面,私底下同季家做个交易私了,可即便如此,江颐钧也没打算真就放过季常。
  他说想把季常送进局子,不是随便说说,而是真要这么做。
  “季常爱吃花酒,没少沾邪门歪道,”江颐钧说,“我要让他进去。
  他必须得进去。”
  “为了这个人?”江自省从一侧拿起一份文件丢在茶几上,散乱的文件纸张上印着吴嘉荣的单寸照。
  江颐钧微眯起了眼睛,他不说话,以沉默作肯定回答。
  江自省了然,面色愈发难看了起来:“你跟你妈一样。”
  “都是疯子。”
  江自省咬牙切齿地说道。


第42章
  上大学时,教授曾提及过“白熊理论”,当你越告诉自己不要去想“白熊”,“白熊”的形象反而会在你脑子里愈发清晰、深刻。
  乃至于吴嘉荣一遍又一遍想要忘掉与雨天相关的回忆,那些回忆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回放重播,画面清楚到仿佛正在眼前上映。
  雨天的痛苦和挣扎,江颐钧的背影和身躯,都已经刻在了吴嘉荣的神经记忆里,没法剔除。
  导致很长一段时间的夜里都无法好眠,极度缺乏睡眠、疲惫至极的吴嘉荣,根本没有再多的精力去教导平梁村的孩子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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