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爱,没人信;说不爱,违了心。其实旁人怎样认为,我从不大在意。总归我要爱的人,不是那些旁人。”
“为什么我不能真的爱他?为什么我一定是图他的钱财?”庄婉婷说着眼泪直直往下掉,妆花了一脸。
江自省太好了,哪哪都好。庄婉婷曾一度认为自己配不上他。
毋庸置疑的是,江自省温柔体贴,富有学识,儒雅理性。
兴许当年的林澜芝就是因此而爱得一发不可收拾,只不过用错了法子,让江自省打心底的生出厌恶,连带着从未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现给江颐钧。
江颐钧走了出去,静立在路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每一个人都像吴嘉荣,然而每一个人都不是吴嘉荣。
吴嘉荣像朵云,软绵绵的,却能堵住天空的漏洞。
也堵进了江颐钧的心里。
立冬过后、小雪前夕。
江颐钧拦截到了一个寄往吴嘉荣母亲手里的包裹。
包裹里是一封信,一些钱。
信纸上似乎仍沾着吴嘉荣的温度,江颐钧捏在手中,摩挲了许久,当晚定了机票,飞往贵州凯里。
远在平梁的吴嘉荣仍未察觉这个他以为不会再寻找自己的青年将飞跃山河抵达他的面前。
吴嘉荣怕冷,早早就换上了厚衣服,一旦入了冬,整个人都变得迟钝很多。
他窝在摇椅上,摇摇晃晃地晒着冬日的太阳,卷着微寒的冷风,让他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在屋里备课的林霁明耳朵尖得要死,噼里啪啦跑了出来,探着一颗脑袋,问:“吴嘉荣,你感冒了?”
吴嘉荣吸吸鼻子,舒服地摇了摇椅子:“...没有,刚起风了。”
“我去村长那儿给你拿点药!”林霁明裹上外套提脚往外跑。
吴嘉荣慢悠悠回过神来,朝着林霁明快要消失的背影喊道:“...你教案备完了?!”
林霁明没回答他,只招了招手。
吴嘉荣算是明白了,林霁明不过是借口跑去偷懒罢了,先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叫他督促,这跑得跟风似的,谁督促得上呢。
吴嘉荣微微侧了侧身子,往摇椅里蜷深了几分,半张浅白的脸埋在衣服领子里,裸露出的耳朵被风吹得稍稍泛红。
他闭着眼睛,身体随着摇椅缓慢的频率,一摇、一晃。
岁月都被揉碎在这蹒跚的节奏里。
在平梁,仿佛时间是被按下了缓慢键,以一种具象的、可触摸的姿态漂浮在空气、屋舍中。
风尘仆仆的江颐钧就这样出现了。
隔着他一米不到的距离。
江颐钧那双深黑的眼睛变成了柔情的春水,在看到蜷缩着的吴嘉荣的那一瞬间,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温柔、放松了起来。
半年多以来所积攒的思念、愧疚与爱意,在此时此刻只化了一个词:
“——嘉嘉。”
在那一瞬间,吴嘉荣忽的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站在面前的江颐钧,心跳停滞了几拍,紧接着,没有缘由的、莫名其妙的,吴嘉荣几乎想要流下眼泪,藏在袖子的青白手指用力地蜷着,指甲盖嵌进掌心肉里,像是要生生挖出一块来。
江颐钧流露着笑容。缱绻而真实的笑容。
江颐钧说:
“我来接你回家了。”
吴嘉荣宕机了。摇椅仍在不停地、缓慢地摇晃。
青年似乎又高了一分。
似乎又成熟了一分。
又似乎仍然是他记忆里的样子。
那些堪堪关上阀门的记忆,在此刻如泄洪般奔腾而出,把吴嘉荣给淹没。
吴嘉荣敛起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江颐钧那张脸,他用力地咬着唇,几乎是颤抖着声音:“......江颐钧。”
他花了好大的力气,让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也花了好大的力气,重新提起“江颐钧”这个名字,他还要花好大、好大的力气,对江颐钧说:“我没有家。......你走吧。”
第44章
江颐钧微微偏了偏头,双眉稍蹙,看不出他的情绪来,冬日的寒风从二人的间隙之中快速溜过,江颐钧弯起眼睛,像是无可奈何似地轻声说道:“好,嘉嘉不想回家,那就不回家。”
“我留下来陪你。”
吴嘉荣听到这句话,从摇椅里支起了身体,藏在衣领中的半张脸裸露了出来,他抿着略显干燥的唇,双眼仍保留着夏季的湿漉,不可置信地望着江颐钧。
江颐钧要什么,江颐钧在想什么?吴嘉荣真的搞不明白了。
“......为什么?”吴嘉荣恍恍惚惚地、迟钝地问他。
“嘉嘉,你过来,来听听。”
吴嘉荣不肯动,他凝固在摇椅上,直愣愣地盯着江颐钧。
江颐钧只好走到他的跟前,微弯着腰,伸手揽过吴嘉荣毛绒绒的脑袋,动作很轻、很小心翼翼,像是揽着易碎的珍品,他让吴嘉荣的耳朵贴在自己的胸口上,敞开的大衣掩了吴嘉荣的半张脸。
吴嘉荣错愕地忘记了动作,仍如过去那样,随他摆布。
吴嘉荣听到了江颐钧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与自己的心跳处在了同一频率,仿佛成为了同一颗心脏。
令吴嘉荣没有想到的是,他听见江颐钧说:“嘉嘉,我爱你。”
这三个字像一记重击,砸得吴嘉荣头晕目眩。
他曾经乞求过江颐钧的爱,可那是曾经的他,他早就决定往前走,抛下过去了啊。
为什么江颐钧还要这样出现,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于吴嘉荣而言,这是另一种折磨。
江颐钧垂着眼,吴嘉荣柔软的触感抵达他的指尖,他真挚而诚恳地说:“不是怜悯的、同情的、虚情假意的爱,是切肤的、贯穿血液的爱。”
“我知道的太迟了,我的心上铸造的铜墙崩塌得太晚了,以至于把你弄丢了。人生还很长,我能把所有都给你。以后换作我来成为你的傀儡,你想要什么,到我这儿来通通拿去吧。”
“嘉嘉,这是我给你的承诺。我说出的承诺,从不会食言。”
吴嘉荣别过脸去,埋进江颐钧的怀里,嗅到江颐钧身上那令人甘之如饴的味道,他都快要忘掉江颐钧的温度、江颐钧的身影、江颐钧的眉眼了。
他小声地啜泣,瘦削的身体在肥肿的外套里不停地颤抖,他又变成了那艘身处暴风雨的小破船。
如今,他像是丧失了分辨真假的能力,在江颐钧说出这些话的瞬间里,他不明真假,却渴望着伸出手去抓住。
吴嘉荣知道自己应该、必须断掉这样的念头。
他不能再和江颐钧有任何瓜葛。
他不想自己再受到伤害,再陷入卑微的处境。
吴嘉荣咬着唇,眼泪仍是一颗又一颗的掉。
江颐钧抚着他柔软的头发,心疼又爱怜地说:“别哭,嘉嘉,别哭了。”
在他的话音刚落,吴嘉荣一把推开了他,双手掩着面,眼泪从指缝里溢了出来,冰冰凉凉的。
“江颐钧......你别再害我了......”吴嘉荣哽咽着、泣不成声地说道,“别再毁掉我了......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他松开手,红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极力做出凶神恶煞地模样:“什么狗屁承诺!我要你的承诺做什么?你的承诺能改变什么?......你告诉我?现在一句承诺,一句我爱你,就能够抵消......抵消一切吗?”
不能。
江颐钧知道不能。
“.....你问我想要什么?”吴嘉荣惨白着脸,艰难的从嘴中吐露出最伤人的话:“我想你从我生活里消失,可以吗?......你的承诺,作数吗?”
江颐钧沉默了半晌,搓了搓冻红的手,伸进了口袋:“作数。”
正当此时,林霁明跟风似的从外面跑着撞开了院子摇摇欲坠的木门,大吼道:“吴嘉荣!出大......”他一抬头,对上了偏过脸来看他的江颐钧,起风的脚登时止住,扬起一阵灰尘,音量忽的下降:“......出大事了。”
林霁明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尤其是看见江颐钧出现在这儿时,林霁明脑袋嗡得一声响。
林霁明眨巴着眼,干巴巴地问向江颐钧:“你怎么在这儿——?”他又偏过头去看湿漉漉的吴嘉荣:“你们——认识?”
吴嘉荣从摇椅上下来,站了起来,稍耸着肩膀,把脸重新埋在衣领里,他摇摇头说:“不认识。我困了。”折身回了屋,顺带还把门给锁上了。
江颐钧说,作数。
那他的意思应该就是会离开吧?吴嘉荣这样问自己。
可他又觉得空落落的,晃了晃脑袋,脱掉外套缩进了被褥里,避而不闻门外事。
“出什么大事了。”江颐钧问他。
“不关你的事。”林霁明回他。
“不关谁的事?”
林霁明的衣领子被人从后边拎了起来。
“你这才跑出去多久,就晒成了小黑猴子。”
林霁明的耳根子一下就熟透了。
第45章
林沉君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一道优雅的弧度,他抬手拎了拎林霁明的衣领:“嗯,倒是胖了不少。”话虽这么说,可实际上他压根没把林霁明给提起来,不过是信口胡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