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岷走到玄关处换鞋,头也不抬,“现在不喜欢了。”
第20章
分歧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方岷不知道哪根筋突然搭错,对我呆在三中这件事很介意。可当初明明是他要我来宁城的。三中已经是离他们公司最近的学校了,一周见不到几回面也不是我的问题。难道就因为他工资高工作忙,我就得辞职去迁就他?
我越想越气,没给方岷什么好脸色。
那天他下班回家已经很晚了,讨好一般,凑过来亲我。
一个疙瘩摆在那里,其他种种委屈也就漫上来了。我在心里埋怨他总是忙,忙到忘掉生日忘掉我,便赌气般,看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想起来,好叫他连着让我辞职的事儿一起道歉。
可方岷非但没半点反应,反而皱起眉毛说:“施岷,我很累了,不想闹。”
从前他都会叫我“施老师”,哪怕全名,也是那种百转千回地叫法。如今这两个字冷冰冰地蹦出来,我心里凉了半截。
“我也很累。”我依旧没什么好气,“你身上沾了烟味,我今天睡沙发。”
冷战持续了一周——准确来说,不是持续,是我整周都没见过他的人影。我突然觉得很不公平,方岷有公司的公寓,想不回家时,只需要一句“加班”就可以逃开,而我再怎么生气,都只能乖乖回来,做好饭洗好碗再做自己的事情。
新房子很大,一个人住空落落的。我越想心里越堵得慌,赌气似的熬了个通宵,把月考卷子在一晚上之内批完了。
看了看时间,方岷还是没回来,于是我又给每个人的作文都细细写了评语,挨个语法纠错。
他还是没有回来。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方岷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黑眼圈,脚步沉重进了屋。
我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头昏脑胀,熬夜带来了身体机制紊乱,胃痛让我心情很不好。
“方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太累了,或许可以换一个工作?”
我看他的倦容,最终还是决定说出口,理所当然得到方岷不可置信的眼神。
“你以为这房子是怎么来的?在这个地段,就你一个人那点工资,能还得起贷款?”他虚弱地反问,“我才毕业两年就坐到了现在这个位置,换任何一家公司都不会给出这么高的待遇。”
“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工作强度。”我补充道。
他嗤笑了一声,说,你长期在体制内呆着,从来没有出过学校,怎么会懂现在的就业市场?
我不懂。又是我不懂。
方岷的表情像一只高高在上的孔雀,抖落着他的羽毛和成就。明明几年前他说,施老师不管做什么都是最好的。现在他仰望的对象不再是我,而我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一夜没睡带来的负面情绪突然爆发了,我起身回了房间,重重关上卧室门。
过了好久,方岷突然在门外问,早上吃什么?
毫无来由地,习惯性问了这样一句。就好像我们是一对相濡以沫感情很好的夫妻,正商量着如何度过一个明媚的早晨。
我突然就不想和他吵了。
都说习惯是很难改掉的,方岷问话时的语气就活脱脱是十八岁时的模样。那时他就喜欢带着大包小包的饭盒,问,施老师吃什么?
只是这回该提供选择的人是我了。
“烤个面包,或者煮碗面。”
方岷揉了揉鼻子,说:“我前两天连喝了几场大酒,不想吃太多。你愿意跟我一起喝粥吗?”
我轻轻哼了一声,方岷便下楼去买粥。
第21章
方岷很少有时间跟我一起吃晚饭了,他们至少晚上九点才下班。但有天,他下班出奇的早,先我一步回家。
我开门时,他笑着抱我转了个圈,问,晚上吃点什么?
“你不是一向讲究时间效率吗?比我先回来,为什么不提前做好饭?”
我仍旧对长久以来的冷落耿耿于怀,自己都没注意到,说话的语气是带刺的。
“我很累嘛。”方岷用他从前惯用的语气撒娇,“施老师,我想念你做的饭了。”
我哼了一声,从冰箱里取出来两个鸡蛋,草草做了两碗面。其实,那时我们久违的晚餐,我应该用心做一顿的——可惜我还是不够圣人,满心数落着他的不是,完全按自己的心情去做。
“有点淡啊。”方岷皱了皱眉头,端着碗去厨房加盐。
不过他看起来并不理会这样的插曲,回到座位后,兴高采烈地说:“我们要开拓国外市场了,就从东南亚开始,我是项目的主要负责人!”
刚毕业没多久就挑大梁了啊,真优秀——他大概想听我这样夸一句。
而我想的是,他从前绝对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对饭菜的厌恶情绪。
“大概去多久?”
“调研大概一个月不到,过段时间走。”他说。
一个月,七百多个小时。搬了新家后,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独处的时间都不够七百个小时。
我连面都不想吃了,放下筷子,冷着脸说:“好,去吧。”
说完又觉得自己过于冷漠了,便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撞上他笑盈盈的眼睛。
“我需要拿些换洗的衣服走。”方岷撑着下巴,眼里有光,“施老师,你陪我一起收拾好不好?”
“衣服都在柜子里,你自己去拿吧。”我说。
我能看到方岷眼里的光倏地暗了下去,心里突然有种报复的快感。这种病态的拉扯,让酸涩又爽快的情绪溢满了心脏。
方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猛地站起来准备出门:“那出国前我要住公司公寓!”
又是这套。过段时间才去调研,没必要现在就搬出去住。他大概是厌了和我无尽的拉扯,想透透气吧。那我又何必多说?
“好。”我说,“你喜欢的那顶贝雷帽在柜子最里面。不过印尼那么热,你应该用不上。”
方岷深吸了几口气,倚在门边,神情很是痛苦:“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嘛?”
“祝你一路顺风。”
方岷重重摔门走了。
这个门才上过油漆,被摔得脱了色。我记得还在柳镇那会,我就告诉过同学们,出门药轻拿轻放,带门时也不要太重,这是基本礼貌。
最亲密的人之间是不需要礼貌的。最坏的脾气和最糟糕的情绪,都可以由他们承担。
这样做的底气在于,亲人和爱人永远不会离开。我和方岷大概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过了好一会,我从茶几的花瓶里拿出一束花,扔进了垃圾桶。
那是我早上买菜路过花店,心血来潮买下的。九月初本该热得很,家里却寒气很重,需要一些色彩去点缀。毕竟,今天那么重要。
对,今天不但是小方总能去海外挑大梁的日子,还是我们在一起七周年的纪念日。
我买了向日葵,聊表庆祝。
看起来,也没什么好庆祝的。
第22章
那次和方岷不欢而散后,我也渐渐不想管他的事情,一门心思放在学校里。
宁城三中的学风还不错,但免不了有些叛逆的孩子闹事。这段时间我总是能收到不少粉色的信——匿名的、不匿名的,都有,大部分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趁我不在时放的。
我跟班主任商量出边际最优解,找每个孩子都谈了话,尽量保护她们的自尊和感情。没想到,有些男生气急败坏地找到我,说施老师勾引女同学,师德败坏私生活混乱等指责都抖落出来。办公室里乱成一片,校领导为了息事宁人,让我道歉检讨。
在学校里受了气,心窝里藏着一团怒火,偏偏我到家时看到屋里亮着灯,第一反应是家里进了贼。拿钥匙的手有些不稳,在锁眼里捅来捅去半天,门倒是自己开了。
哪有贼会给主人开门。唯一有可能在房子里的,是另一位房主。
年轻人穿着他的蓝色条纹睡衣,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方岷眼尾带着笑意,把我拉进屋。他手劲挺大,拽得我重心不稳,朝他踉跄了一下,直接撞进他的怀里。胸膛处没有酒精和焰火的味道,像少年时一样清冽。我吃痛地摸了摸鼻子,试图自己站起来,却被他按住。
这种拥抱,久违了。
我像涸辙里的鱼,他是快蒸干的水。
“你好多天没找过我。”他又换上那种委屈巴巴的语气,撒娇似的,带着微弱的鼻音。
我最受不住他这样。大学那会他想让我去学校看他,就对着手机眨巴两下眼睛。我便会心软成一滩水,晕车吐得天昏地暗也要去摸摸他的眼睛。
可现在不一样,工作上的事情还在让我焦头烂额,他这么一说,我更生气——怎么还怨我了?把公司宿舍当家的人又不是我。
“你不是忙吗?不是要去海外吗?”这话一出我就有点后悔,听起来很像宫斗剧里不得宠的莺莺燕燕。
没想到他倒是笑得开心,撒娇说,好啦,不要生气啦。
我摇头,他就低头要亲我,我后退,他就抱得更紧了。一来二去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我看这架势不对劲,赶忙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