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生气啊,这不是跟嫂子开玩笑吗。”有人看他变了脸,赶紧过来打圆场。
我皱了皱眉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礼貌得体:“或许......你们可以叫我施先生,或者施老师。”
后来方岷告诉我,那张桌子上其实有他的领导。并且,当初介绍时,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出现的。朋友给了领导难堪,方岷说他多喝了很多酒来赔罪。
我心里其实是介意的。不喜欢这种相处方式,也不喜欢他们开玩笑时的表情,仿佛把我当作一无是处的金丝雀。
方岷没有看出我的异样,仍兀自抱怨着自己晚饭没吃多少,尽喝酒了。我起身给他煮了碗醒酒汤。
那天之后我再没参加过他们公司任何一个饭局。
但方岷在酒桌上吐露的工作难事我是记得的,所以特意去补了些他们专业相关的知识,想着万一以后他找我倾诉,我还能跟他多聊几句。
可他也从此没和我提过工作,连抱怨都少有了。
***
方岷跟我说过,他作为管培生,是需要轮岗的。只要考核通过,定岗会比其他人都要高。
没想到,轮岗连城市都会换。
我们又恢复到异地状态。手机已经有了视频功能,所以每晚都会抽十分钟出来。公司分配的宿舍是两人间,他怕吵到舍友,总是跑到走廊里,抱着暖气片冻得瑟瑟发抖。
大多数时候,我们会把手机竖在一旁,各自干各自的事情,不发出声音。听着彼此的呼吸也会觉得心安。
我时不时朝屏幕看一眼,恰巧能撞上他的眼睛。
“你改你的作业,老看我干嘛啦!”方岷的鼻头红红的,朝镜头笑。
“好好好,你快排你的指标。”
我想我哪怕低头时都是带着笑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为着各自热爱的事情,在中国的南北两端奋斗着。还有什么比这种状态更美好呢?
这种状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我想是我们的五周年纪念日那天。
说起来,那天其实怪我。
平时方岷和我视频时,会把整张脸都凑到镜头上,生怕我看不清他。但那天不一样,镜头是对着电脑屏幕的,而听筒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我立马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突然很想逗逗他。
本来,方岷大概准备趁寝室没人准备速战速决的,可我偏偏对着话筒喘气,什么勾人说什么,方岷忍无可忍地低骂了我一句,然后更难耐地动起来。屏幕黑了。
没想到,方岷的室友就在这时候回来,而手机开的公放。
大概是我这边过于*荡的叫声给了直男太大冲击力,他室友骂了一句“死变态”,然后摔门离开,吵着要找公司换宿舍。话里对我和方岷的关系极尽侮辱。
后来,我听说他们打了一架。
这件事还是郑九告诉我的。郑九没入选管培项目,依旧留在宁城,但对公司的八卦了如指掌。他说,方岷现在深得领导赏识,回宁城后只要考核达标,定岗直接就是中层以上。虽然公司不管私事,但因为私事破坏了同事关系可就不一样了。
我只能一边在电话里安慰方岷,一边劝他收敛起锋芒,定岗之前不要再闹了。
“可是上次吃饭你不是生气了吗?我为你出头你不开心,不为你说话你也也不开心。施老师,我到底怎么做,才能讨你的喜欢呢?”
“你有自己的生活啊,这可是你说的。”
我们你来我往地说了很久,最后也没谈出个所以然来。
唯一的结果是,方岷换舍友后,没再跟我视频过。
这是我们冷战时间最久的一次。
第19章
就这样过了将近半年,方岷从专项组调进了核心组,回到宁城时又升了一级。
他回家时带了许多特产,指着一堆很难闻的东西说:“这些中药特别养胃,你记得每天给自己煎一点。”
然后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去公司报道。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或者说,其实这些早在他定岗前就已经初现端倪,但同居的时间太短,他的吻又太甜。
只不过我之前选择性忽视它们。
有时候,方岷回来时会不脱外衣就往床上倒,我推他去洗漱,只能得到一阵沉沉的呼吸声。有时候他应酬完,带着烟酒气回来,我只能在他走后把床单从里到外换了一通。
他看我换床单,有时候会幽幽地说:“你这么讨厌我的味道?”
一副宿醉不醒的样子。
我不知道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多久,昼夜颠倒、超负荷工作、没完没了的应酬。我本以为高中老师的生活已经够累了,没想到,我竟然成了需要等别人回家的人。
许多个周末里我都在想,是什么让我的男孩这样来去匆忙。
他不再有耐心吻着我的眼睛,做.爱都是蛮横又粗鲁,带着发泄一般的戾气;也不再能发现我的每一处变化,甚至说话的语气都生硬了许多,仿佛我是某个他瞧不上眼的客户。
我们在一起的第五年,经历了冷战、争吵和许多赎罪一般的性*。我时常想起方岷对我妈说过的,想这个人真的会说到做到吗?
他确实在努力赚钱,拿了很贵的中药替我养胃;也在好好健身,以后应该也能“做我拐杖”的承诺;他踏上很好的平台,马不停蹄地奔向高山大海。看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那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我想,是因为这些目标的完成,不再以我为导向了吧。
但我又不是只有方岷。
学生、亲人、朋友,哪一个不值得我花心思呢?没必要和一个小孩较劲。
我现在带的学生比较顽皮,听完听力必须要有手游时间,还问我要不要一起玩。
我自然是摇头的。他们不怕我,打趣说果然有代沟。我就苦笑,能没有代沟吗,我过完生日都三十一了,你们才多大。
有个少年脆生生应了句“十八”,语气是上扬的,带着婉转的尾音。我怔了一下,随即说,我和我爱人在一起时,他也才十八。
只是仍有人继续他们的十八岁,我俩之间却一直隔着七年。
中文语境里的“她”和“他”没什么区别,这群小孩也没闹着要看照片,只是酸溜溜地说,又相信爱情了。
我损他们,这么多年前的梗了,怎么还在用,不是4G冲浪的吗——之所以对这个梗印象深刻,是因为柳中的人下自习后都在讨论某男星出轨或某鲜肉xd,然后大呼再也不相信爱情。方岷除外,他一下课就睡觉。
玩游戏的孩子七嘴八舌,最后是教研助理来了,他们才收了声。
那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叫夏倩可,曾经是我的学妹,跟我关系很好。
“施老师,该下班啦。”小夏甜甜笑着。她比方岷大不了几岁,这个年纪的男女,总是有用不完的热情。
“哦对啦,祝施老师生日快乐啊!”她把手里厚厚的信封交给我,说,“孩子们给您写了信,我都收齐啦!”
“谢谢,有心了。”我笑道。
我俩一边攀谈一边往外走,聊到师大食堂现在扩建,不免嫌弃了一番当年的菜品。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我感觉有道光晃过,便收了笑,四处望着。
“怎么了?”夏倩可也跟着张望,“看什么?”
“不知道,好像有闪光灯。”
“很正常啊,外头就是海。这会太阳正落着,很多人来打卡。”
我点点头,脚步不停往地铁站走。
至于为什么走得这么快,是因为,我很期待方岷会送我什么礼物。
我俩不但名字巧,生日也很巧。我在夏至,他在冬至。听起来浪漫且独一无二,但对于地球来说,这是一南一北两个回归线最孤独的两天。
上一年他在忙定岗中忘掉了我的生日,直到夏去冬来都没见他提起。
这一年,好像还是同样的情节。
不过方岷这回回来得特别早,而且开心的不行,拉着我的手说,我们有新家了。
——他在宁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用人才补贴和工作两年攒的工资付清了首付。
房子不大,但住两个人绰绰有余。我想责怪他这么大的事情连个商量都不打,可话出口了却成了软绵绵的嗔怪,一点效力都没有。
方岷说,从前都是施老师给我最好的,现在,换我来养你好不好。
“不好。”我说,“我有工作啊。”
其实一年前我曾问过他,要不要一起买个房子。我的积蓄加上他的工资,其实可以在海边买一套还不错的。但方岷当时一心想着站稳脚跟,没同意。结果,他倒是自己偷偷摸摸把事情办了,招呼都不打一个。
吃了个瘪的人也没再坚持,只是在新家的地毯上打了个滚,撒娇着说:“带高中生多累啊,也赚不了多少钱。要不你辞职来我们公司吧,工资又高,还能陪着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他拽起来,很认真地说,房子的按揭我们一起还。
方岷显然不高兴了。拍拍裤腿上的灰,告诉我,他得去加班。
“你原来不是很喜欢我做老师吗?”我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叫住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