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谁啊?”
“我不知道,他送完就走了。”
梁迁憋着一股气,愤愤地抱怨:“你也不请人家进来坐坐!”
姚南冬瞪他一眼:“人家要走,我还能强留啊!”
梁迁觉得很失落。接下来好长一段日子,他执着于寻找那个送他唱片的陌生人,但是费劲了心力问遍了朋友,始终没有头绪。
温卫哲听说这件事情后,先是啧啧啧地感慨了一番,随后一口咬定送礼的是梁迁的爱慕者,而且是一个性格内向内心丰富的女生。
梁迁觉得好笑,问他为什么不可能是男的,温卫哲后退一步,搞怪地上下打量他,说没看出来你还有这心思呢?
这件事最终因为期末考试的到来而不了了之。梁迁将《欲望河谷》的唱片收藏起来,强迫自己投入复习中去,过了一段时间,对谜底的执念也就渐渐释怀了。
说实话,当时送礼的人如果出现在他面前,他真的有可能和对方交往。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动,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
不过期末考试显然是更重要的,因为又到了跟段星河一较高下的时刻了。
考试前两天,梁迁在走廊遇到段星河,长臂一伸挡住他去路,嬉皮笑脸地刺探军情,问他复习得怎么样。
那时他们的座位已经调开了,一个在最左边,一个在最右边,八竿子打不着,不过到底坐了两个多月的前后桌,加上又一块打了几次球,梁迁觉得他们的关系还不至于冷却至零点。
段星河很谦虚,只说“还行”。
梁迁挂着调侃的笑意,撇着嘴做了个“我才不信”的鬼脸,话锋一转又问:“我生日你怎么没来?我还特意邀请你,真不给面子。”
“那天有事,对不起了。”段星河平平稳稳地道歉,看起来也不像愧疚的样子,梁迁微感失望,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说没事。
段星河察觉了气氛的尴尬,有意找补回来,于是跟梁迁说考试加油。
梁迁笑出一排白牙,不怀好意地问段星河,你是在挑衅我吗?
没有,我是真心的,段星河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瞄了梁迁一下,又看向高三五班的大门。
我会加油的,梁迁在段星河背上拍了拍,凑在他耳边说,你也加油。
他感觉到段星河的背部肌肉在他的掌心之下变得僵硬起来,不无郁闷地想,段星河怎么就是不喜欢我呢。
《欲望河谷》的第一支同名歌曲响了起来,嘈杂的伴奏,明快的鼓点,失真的电吉他,一下子将房间里填满了。
梁迁很喜欢这首歌,主唱有一把沙哑的嗓子,歌词也有意思,疯癫又真挚。
他脱了外套倒在床上,一边回味着先前那碗馄饨,一边小声跟着哼。
你和我/在这欲望河谷/清晨黄昏纠缠不休/年年月月迷幻梦中/亲爱的已到了最后时刻/要做最后选择/炙热欲望中我只求解脱/请把你的刀尖对准我的心窝/让这条河自我腐烂的躯体流过/
才到高潮,姚南冬敲了敲卧室门,埋怨道:“吵死了,别制造噪音。”
“不懂得欣赏,”梁迁爬起来关了唱片机,小心翼翼地将《欲望河谷》放进盒子里,动作很轻柔。
不论送他礼物的陌生人是谁,他都珍藏且感激这份心意,并希望对方一辈子平安顺遂。
“到家了吗?”梁迁摸出手机,给段星河发消息。
五年前的聊天记录大大方方地呈现在屏幕里,好像一柄不掩饰寒光的匕首。梁迁从头翻了一遍,短短的几十条,几乎都是在商量来上海旅游的事情,偶尔有一两句插科打诨,但远不到暧昧的程度。五年里他换过几次手机,但总是不忘恢复与段星河的聊天记录,一开始可能出于不甘,后来便成了习惯,说也说不清。
“到了,”段星河问,“你呢,工作做完了吗?”
“还有一会。”梁迁打开电脑,想跟段星河多讲几句,却想不出什么有趣的话题,看了眼时间,发现要到半夜了,就叮嘱他早些休息。
段星河说:“你也是,晚安。”
梁迁笑了笑,觉得这两个方块字还挺温柔。
因为头天熬夜了,梁迁第二天早上十点半才去兴邦律所,上午没什么事,他就在工位之间到处溜达,准备抽几个年轻律师来组建团队。在上海时,他主要做商事业务,尤其是国际经贸,但渔州的国际贸易不发达,考察本地实际情况后,他决定专做房地产和建筑工程纠纷,刚好兴邦也缺这个方向的律师,不会引起团队之间的算计和倾轧。
连贾斌在内,他看中了五个年轻律师,都是还在实习或者刚拿到执业证的,手里没案源,但是可塑性强、能吃苦,大家年龄又相近,方便沟通配合。
段星河静悄悄地从他旁边经过,动作很轻,像一只灵活的小猫。梁迁心念一动,低声叫住他:“你昨天说,在沧大修了法律?”
段星河点点头:“函授课程,学的不精。”
“参加法考吗?”
段星河迟疑了一瞬,自嘲地回答:“我可能考不过。”
“不试试怎么知道?”梁迁这辈子都没想过段星河有一天会说自己不行,语气不由自主地严厉起来,“你总不能一辈子干保洁或者打零工。”
段星河沉默不语,这时有两个实习律师路过,笑容满面地跟梁迁问好,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梁迁跟她们讲了几句闲话,再回过头,恰好看见段星河匆匆别开的侧脸。
他放软了语气,劝道:“考一个吧,就当是来帮我,行不行?”
“我做不了律师,不会讲话。”段星河的喉结滚了滚,垂落的睫毛遮住弥漫着水汽的眼睛,他似乎觉得羞耻。
“可以做非诉。”梁迁把他的借口挡了回去。
段星河被他逼到墙角,像一只挣扎求生的幼鸟,终于扑腾起了翅膀,为了逃避梁迁一般,飞快地说:“我试试吧。”
梁迁笑了:“咱们打个赌吧,我赌你一次就过。”
“为什么?”段星河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嘴唇不安地抿了抿。
“因为你是段星河,你从来不会输,起码不会输给我。”
段星河苦笑,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不愿让太多同事注意到他们两个,“我现在不是输了吗。”
“但你从我这里赢走了更重要的东西。”梁迁毫不避讳地、直勾勾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段星河没有追问自己赢走了什么,和梁迁对视一阵后,低下头往杂物间走了,体态仍然是挺拔的,只是脚步有些凌乱。
正文 第10章
庄眉辞职了,律所新招了一个保洁员分担张姐的工作量,段星河则顶上了前台的空缺。
聂菡私下对梁迁说,这几天来找她咨询的客户几乎都签了委托协议,比庄眉在的时候成功率要高,算来算去,应该是段星河的功劳。对于这背后的原因,聂菡是这样解释的:因为她专做婚姻家庭纠纷,当事人多是女性,而段星河这样的帅哥对于广大婚姻不幸的女同胞来说,兼具养眼和安慰的作用,客户一寻思,反正都要找律师,签了兴邦之后还有这样一个锦上添花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所以最近她的案源滚滚而来。
梁迁对此嗤之以鼻,调侃道:“那你不得请他吃饭啊?”
聂菡对着化妆镜涂口红,叭叭地抿嘴唇,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半晌才说:“那必须的,我要拜托他对我的女客户们好一点,多笑笑,说不定案子就更多了。”
段星河继任庄眉的工作岗位,还是前阵子梁迁极力促成的,他只想着给段星河换个轻松点的活儿,根本没考虑可能带来的后果,现在听了聂菡的三言两语,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忍不住留意起段星河在新岗位上的表现。
兴邦每天都有客户上门,有的是寻求法律咨询的,有的已经签了委托协议,来找律师讨论案情,人多的时候,段星河根本没有喘息的功夫,要不停地引见、泡茶、添水。
当初庄眉做前台,笑靥如花,声音娇软,溢美之词张口就来,深受一众委托人喜爱,梁迁却不以为然,觉得庄眉的风格有点过于夸张和轻浮了,不像个正经律所的前台。
段星河做得就很好,他礼貌周全,脸上表情很淡,不太热络但也绝不谄媚,符合现代陌生人社会对于人际交往的要求——尊重的同时又保持距离。
自从接任前台一职后,段星河就不再穿着T恤牛仔裤之类学生气的服装了,改换衬衫西装和皮鞋,他身材修长、眉清目秀,这么一打扮,立刻散发出成熟魅力,换岗第一天就引来一众同事围观,梁迁也在其中,抱着胳膊笑而不语,心中充满莫名其妙的骄傲。
反正他看段星河是相当满意,根本没考虑过段星河越耀眼,别人也就越垂涎,被聂菡一提醒,才后知后觉地产生了危机感。
办公室的门开着,不会见当事人的时候,梁迁乐意让房门敞着,一来方便跟贾斌沟通,二来方便观察段星河的行动。他手头上新接了一个案子,正是之前出具过法律意见书的绿鑫公司,对方决定跟承包商较真到底,委托他写一份再审申请书,递到最高院巡回法庭去,看看有没有改判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