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迁心中已经有了草稿,也不急着动笔,悠哉游哉地翻着建设工程纠纷的指导案例,想找几个类似的用来说理。
段星河领着两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从他门口经过,听脚步声,是拐进了聂菡的办公室。他合上书,踱步到门口看了一眼,刚站定,段星河就从聂菡办公室出来了。
梁迁问:“当事人?”
段星河点头,说是聂律师以前的客户,介绍了一个朋友过来,看样子也是想咨询离婚。
梁迁倚着门框,微微歪着头,居高临下地端详段星河,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将脸型的轮廓勾勒得深邃而鲜明。他是好看的,剑眉星目,小麦色皮肤,唇峰尖尖的,整个五官散发出一股粗犷但不伤人的英气。虽然曾经被F大同学非官方认证为十大校草之一,但梁迁自己对外貌并不在意,除了篮球比赛的时候加油声音大一点,他不觉得享受到了什么福利。此刻面对着段星河,他突如其来地开了窍,觉得有必要释放一下魅力,似笑非笑地说:“你别偏心啊,下次有咨询离婚、收养、继承的,也往我这儿带带,这个月没收入,吃不起饭了都。”
段星河容易骗,看梁迁说得那么认真,已经信了一半,犹豫道:“可你不是做房地产案件的吗?”
“我十项全能,跨个界不行啊?”梁迁的嗓音懒洋洋、轻悠悠的,像羽毛似的扫在段星河身上。
段星河这下知道他是在逗人玩了,嘴唇抿了几下,最终无奈地笑了,说了声“我去给聂律师的当事人倒水”就走了。
过了几分钟,段星河捧着一个托盘敲开了聂菡办公室的房门,片刻后,又和一个穿浅蓝色长裙的女人一同离开了。
梁迁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这个女人是聂菡以前代理过的客户,想必是对聂律师印象不错,这次自己的姐妹也要离婚,就两边做个人情,介绍彼此认识。虽然是姐妹,有些婚姻生活的细节却也不方便倾听,因此就跟段星河一起回避了。
“刘女士,我带您到前台的沙发那边坐一会。”段星河领着女人从梁迁的办公室门口走过。梁迁听到女人问他,你是新来的吧,之前没见过。
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低,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闻。梁迁敲了几行字,拿起案例汇编翻了几页,手腕上的表盘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怔了一会,蓦地站起来,从抽屉里翻出一包速溶咖啡。
兴邦律所有好几台饮水机,前台左手边就有一个,梁迁端着杯子来冲泡咖啡时,刘女士正在跟段星河讨论“文化墙”上挂的一张民国时期的结婚证书。
刘女士对这张破旧的结婚证很感兴趣,问段星河是从哪里弄来的。段星河歉疚地表示自己不清楚,于是梁迁趁机插话,说是所里一位律师祖传下来的,很有纪念意义。
“是嘛!”刘女士抬起头,光亮秀气的一张脸,眉毛弯弯的,是个挺漂亮的女人。
段星河介绍道:“这是梁律师,我们所的合伙人。”
“哟!这么年轻就是合伙人了,真厉害。”刘女士赞许的视线落在梁迁身上,有意与他攀谈,指着墙上另一份旧文件问,“这个是什么?”
那是一份清朝末年分家析产的契约,从G省博物馆里影印的,是相当珍贵的法制史资料。梁迁简单地讲解了两句,慢慢移动到段星河身边,看见被几张草稿纸掩盖住的司考辅导书。
“民法?”他小声问。
“嗯。”段星河站在大理石桌面后边,右手小拇指若有若无地勾着黑色水笔,故作从容:“随便看看。”
“梁律师主要做哪方面的案子?”刘女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梁迁回过头,礼貌地一笑:“房地产。”
“是嘛!”对方很感兴趣,立刻就开始咨询她叔叔的表哥的朋友最近卷入的纠纷,梁迁心中不耐烦,又不能流露,随意应付了几句,这时段星河问,“你下午不是要出庭吗?”
“是啊,要做准备去了。”梁迁趁机脱身,走出五六米,回头看了段星河一眼,只见他悄悄翻开了桌子上的辅导书。
中午十二点,兴邦律所逐渐喧闹起来,同事们互相招呼着,成群结队去吃午饭。
“梁律师,丁律师,走了,吃饭。”聂菡敲了敲左右两边办公室的门。
梁迁、聂菡、丁普宁三个,都是兴邦年轻一辈的优秀律师,平时关系不错,大家都在所里的时候,经常做个饭搭子。
丁普宁三十出头,浓眉方脸,比梁迁还高几厘米,外貌看着颇具威严,其实私下里性格宽厚,很好相处。他主要从事刑辩,尤其专攻于毒品类案件,在渔州一带小有名气。
“今天去哪吃?”聂菡日常苦恼于这个问题。
“我都行,”丁普宁看向梁迁,“梁律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律所门外,一群同事正在那里等电梯,段星河也在,跟几个行政人员待在一起,虽然缩在角落,依旧鹤立鸡群。
梁迁想了想,说:“食堂吧。”
本栋写字楼的四层就是一家私人食堂,叫做艾火餐厅,去年开起来的,和楼上许多公司都有长期合作,兴邦律所以“提供法律咨询服务”为条件,为员工争取到了相当实惠的价格,平时律师助理、行政人员等经常在那里用餐。
正是饭点,食堂里熙熙攘攘,不同公司的员工混杂在一起,非常热闹。聂菡没带饭卡,梁迁大手一挥帮她买了最贵的套餐,三荤两素加个鸡腿,被聂菡念叨了半天“你这是在害我长胖”。
艾火餐厅的布置跟大学食堂差不多,四个人一桌,丁普宁率先打好饭占了座,远远地冲他们招手。
梁迁放下餐盘,不动声色地寻找段星河的身影,刚才在盛汤的窗口前他们还遇见了,但是周围人太多,没机会说话。
“三位律师今天怎么想起到食堂吃饭了?”兴邦律所的“大内总管”钟露带着两个行政人员占据了隔壁桌,笑嘻嘻地调侃他们。
聂菡回答:“因为梁律师突然想吃食堂的炸鸡腿。”
梁迁笑了笑,他已经看到了段星河,段星河端着不锈钢餐盘,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朝钟露他们这一桌走来。
钟露笑着招呼道,“小段,来坐这!”
段星河离餐桌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张紫慧突然杀了出来,端着一碗云吞面,指着钟露旁边的椅子问:“小钟,这里没人吧?”
“呃,”钟露有点尴尬,一时也分不清张紫慧这么做是有心还是无意,讪笑了几声。
段星河脚步一顿,明显不愿让上司为难,视线环视着食堂,寻找仅剩的空位。
梁迁喊他:“段星河,来这里。”
段星河端着饭菜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在梁迁对面坐下,依次跟三人打了招呼。
梁迁说:“聂菡,你不是要请段星河吃饭吗?也没个表示。”
“那必须吃大餐啊,怎么能吃食堂呢。”聂菡将单独盛着鸡腿的塑料碗推给段星河,笑出了两个小酒窝,“来,梁律师请我的鸡腿,我先借花献佛一下,等你有空请你吃桂仙楼。”
段星河摸不清状况,梁迁便把背后的原委简单解释了一遍。听完后,段星河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明明是聂律师业务能力突出,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梁迁揶揄道:“你傻啊,这个铁公鸡从来一毛不拔,赶紧抓住机会敲她一顿,吃饭的时候记得叫上我。”
丁普宁补刀:“见者有份。”
聂菡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抽了一张纸巾捏成团,作势要砸梁迁:“到底谁是铁公鸡!”
说说笑笑间,食堂逐渐冷清下来。丁普宁下午要去看守所会见,草草吃完就走了,聂菡想喝隔壁商场的水果茶,也离开了,最后只剩下段星河跟梁迁,还在蜗行牛步。
段星河吃饭很斯文,斯文得甚至有些一板一眼,嘴唇小幅度地蠕动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梁迁说:“你以后跟着聂菡做案子吧,这么讨女孩喜欢。”
段星河不以为然:“聂律师明明更喜欢你吧。”
梁迁听出了弦外之音,心中五味杂陈。“我和她只是战友情而已,况且,我喜欢男人,你不是知道吗?”
你还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段星河不自在地笑了,沉吟片刻,又问:“那,你交男朋友了吗?”
他的声音很微弱,“男朋友”三个字也讲得生涩,但是整体的神态是镇定的,梁迁猜不透段星河的心思,经常如此,他已经习惯了,索性把自己当作一朵落花,随便被流水冲到哪里去。
“曾经想过,后来没成。”
这就是他的答案。
正文 第11章
吃完午饭,他们一起回律所。电梯里宽敞清净,别无旁人,梁迁坏笑着盯住段星河,“光说我了,你呢,交女朋友没有?”
段星河轻轻摇头:“我妈妈住的疗养院花费高,没时间考虑那些。”
梁迁说了句抱歉:“上周末你去沧市看她,她情况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