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道 (五泉溪)

　　拆迁进行不下去，乔福长去找苗得雨。苗得雨说这事交给我。安排村里人去劝说翟彪，翟彪有大江在后面烧底火，拗着不拆。苗得雨之前在乔福长面前许过话，村里的拆迁要过他的手，现在翟彪家不拆迁，等于拿手打了他的脸。苗得雨亲自给翟彪做工作，好话说了一箩筐，始终做不下，恼了，说你怎么成了小孩的小鸡鸡，越拨拉越硬，你硬村里更硬，看谁硬过谁？
　　苗得雨回到村部想办法。有人说停他家的水，有人说断他家的电，都觉得不妥，吸了半盒烟，计上心头，说翟彪家不是经营一家澡堂子吗？使用的是烧煤的小锅炉。政府三令五申下令取缔，为什么他家还在使用没有被取缔？一下子点到他的麻骨上。翟彪家有两处宅子，一处在拆迁的范围内正在拆迁；另一处在规划的二期拆迁内，还没有拆迁，就开了一家澡堂子。澡堂子使用的是淘汰的燃煤锅炉，市区环保部门组织集中几次取缔活动也没有被取缔。
　　锅炉没被取缔是村里不配合。执法部门到村里执法，需要村干部配合，不配合执法就难以进行。执法人员对村里的情况不熟悉，害怕引起□□，村民一围堵，执法人员就退缩了。所以对翟彪家的锅炉取缔，环保执法人员去了几回，几回不了了之，始终没有被取缔。如今，翟彪不配合村里的拆迁，苗得雨就想到他家锅炉被取缔的事，想把这两件事绕在一起，用这件事去解决拆迁那件事。
　　苗得雨让村里把翟彪家使用燃煤锅炉污染环境的情况，写出专题报告，申请上级来取缔。以前村里出现一些小小违规违法的行为，都拿村民当挡箭牌，现在村里主动申请来执法，翟彪家就等于失去了保护屏障。翟彪一下子嬎了软蛋，说村上让咋拆，我家就咋拆。就把房子除掉了。
　　翟彪家的房子顺利被除掉，大江便失去了与乔福长对抗的砝码。乔福长干脆把大江的副主任给挂了起来，大江想上班就来上班，上班时，给他安排些普通人员干的登记、丈量、统计等具体工作，别人干什么他干什么，没有半点特殊地方。大江觉得没有面子，干了几次就不来了。大江心里有气，到局里反映情况，局长袁风嘴上说，如果是这样，我要批评他。但私下心里要多舒坦有多舒坦，以前精挑细选找人对付大江，大江不但没有被压制下来，反而越来越滋润，现在乔福长歪打正着去拆迁办，一下子就把大江打瘸了腿。大江等了一段时间，见局长没有动静，又去区里反映，区里都知道乔福长与区长老凌的关系，这个部门推到那个部门，那个部门推到这个部门，像皮球推来推去，把大江也推泄了气。
　　大江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在单位，没有事情可做，东瞅瞅，西看看，别人忙的忙，闲的闲，忙的闲的都不理他。人失势的时候都这样，曾经的潮起潮涌全退去，只留下空荡荡的沙滩。大江越瞅越看，心里越失落，就躲在家里不上班，隔三岔五去单位晃一晃应个卯。应卯时候，只有门卫老头还如以前该端茶端茶，该让座让座，热情如初。门卫老头是感念大江对他的好，以前大江饭局多，终天穿梭于酒楼和饭庄之间，看见饭桌上的整鱼整鸡没人动筷，觉得丢掉可惜，就顺手打包给门卫老头带回来。他吃肉，养的狗啃骨头。
　　这天，大江喝得摇摇晃晃回单位。手里拎了一大袋打包的整鸡，门卫老头见他喝高了，把他扶到门卫室喝茶。搁平常，大江把打包的东西丢给老头，坐在门卫室里一边喝茶，一边看老头吃东西，偶尔，老头被勾出酒瘾了，会翻箱倒柜整出一瓶酒，再与大江对饮两杯。这次大江喝高了，千头万绪涌上心头，要找乔福长理论理论，而且要拎着手里的整鸡让他瞧瞧，他翟大江离开公宴，照样吃香喝辣。
　　大江踉踉跄跄往院子里走。门卫老头拦了几把没有拦着，大江站在院子中间喊，乔福长！乔福长！你看看，老子手里拎的东西是啥？老子离开你不隔吃不隔喝，老子不是没有人请的人。说着，晃动手里的塑料袋。
　　下午局机关搞活动，全体人员都去了局里，拆迁办空无一人。大江边喊边晃动塑料袋，大门旁卧的“老黑”一个箭步窜到他面前。从大江走进院子，“老黑”已经闻到他手里拎东西的香味了。这时候，见大江把拎的袋子在空中晃动，以为要赐给它美食，用嘴拱着空中的袋子，摇头摆尾。大江醉眼朦胧，见“老黑”百般讨好他，把“老黑”虚幻成了乔福长，嘴里讷讷说，乔主任，乔主任，你也有今天。不停地重复。“老黑”不通人语，但听大江反复说“乔主任”，就以为“乔主任”就是自己，越发摇尾不止。大江被逗乐了，弯下腰摸着“老黑”的头，说你以为你就是乔主任吗？“老黑”急于啃吃骨头，伸长舌头去舔大江的手，舔了一遍又一遍，大江被舔得手痒痒，站起来从塑料袋里扯出一只鸡腿，扬在空中说，你也当回乔主任吧，当了乔主任，有吃不完的鸡腿。“老黑”汪汪叫着，猛地跃起把鸡腿咬在嘴里。门卫老头慌忙赶过来，把“老黑”轰走。大江说我把“老黑”封了官，“老黑”以后不叫“老黑”，改叫乔主任了。老头说你喝醉了。把大江扶进办公室休息。
　　大江睡了一觉。酒醒过来，站在办公室前的走廊上，回想睡前发生过的事，隐隐还记得，越想越觉得好玩，看见“老黑”仍忠实地卧在大门旁，好奇心驱使，不禁冲“老黑”喊了一声“乔主任”。老黑恍惚从“乔主任”的发音里得到过鸡腿，以为喊“乔主任”就是给它鸡腿，慌慌张张跑到大江身边。大江心里笑了笑，突然冒出个馊主意，想既然狗都喜欢叫官称，我何不把乔福长的官帽子借给它戴戴呢？
　　以后大江每次回单位，手里都要给“老黑”带吃的东西，喊一声“乔主任”，然后把东西丢给它。没过多久，“老黑”便忘记了自己的真名实姓，习惯别人叫它“乔主任”了。
　　单位里都知道这事，乔福长不知道。如果不是苗得雨去找他说老陶的不是，乔福长仍然以为自己是单位里唯一的“乔主任”。


第10章
　　乔福长知道大江在背后把狗调叫成“乔主任”，心里有说不出的恼恨。
　　苗得雨走后，乔福长自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恨不得立即把大江叫过来，当面啐他的脸，把他从单位开销掉。吸了半包烟，心平气和下来，拿这事和局长袁风遭遇的事相比，觉得大江当众撕毁局长的述职报告，这事在官场相当于一次小地震，袁局长不仅仅是颜面失去的阵痛，而是在以后长时间里余震不断，人们会当成笑料传来传去。官场出了这种事，谁是谁非不是新闻，而是谁成了新闻的主角，那个人就像遭遇一场沙尘暴。袁风遭遇这么一场沙尘暴，却坦然处之，不仅没有为难大江，还提拔了他。而自己呢，恨不得以牙还牙，置大江于死地。两者比较，感觉自己与其说缺少的是心境，不如说缺少是智慧。袁风身处局长的位置，有多种报复的手段把丢下的脸面捡回来，而他却选择的是放长线，一线一线把大江的脖子勒起来，像蛛蛛对待猎物。同样的事情，同样的场景，自己心浮气盛，与局长温而不躁的手腕相比，就显得没有城府显得稚嫩。
　　想到为官之道，当从长计议，就不该把这件事当成事。但回到眼前，却咽不下这口气，总觉得背后有许多人对他指指点点，不是指指点点把狗叫做“乔主任”这件事，而是指指点点他将如何处理这件事。他比不得袁风，袁风是局长，忍让和宽容，不仅没有任何负面议论，而且会带来赞许的美誉。何况大江就在他的屋檐下，想给大江穿小鞋有的是机会和时间。自己则不同，与大江是齐头并肩的同事，对付大江的手段有限，容忍和宽容了，反而会招来不正常的议论，会说他软弱，进而会延伸说他性软。
　　说他软弱，乔福长不会过于在意，因为处理事情有多种方法，软弱也罢，强硬也罢，杀猪杀尾巴，各有各的法，只要把事情处理圆满就行了，软弱往往被当成有弹性的智慧。如果说他性软，乔福长就会感觉到对他是一种诋毁。性软是骨子里固有的东西，与生俱来不可更改，在某种意义上意味着窝囊。陶园说过他性软，所以他对有这样的评价到了敏感的程度，担心在大江这件事上，自己的容忍和宽容，会被别人当成了性软。如果这件事被人们无限发挥传到陶园耳朵里，他会无地自容。
　　陶园是乔福长心里抹不掉的记忆。
　　陶园是副区长老陶的妹妹，以前和乔福长是同事，都在区城建局上班，后来因为和乔福长有了婚外情，被乔福长的妻子小凌发现，小凌在单位大闹一场，陶园没法呆下去，老陶就托关系把她调到区财政局。煤都区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这种事就像张了嘴，陶园到哪里都被人议论纷纷，陶园承受不了压力，刚开始时候，还在新单位晃一晃算是上班，后来连晃也不愿意晃。老陶被提拔为副区长之后，撑起的树荫，足以给妹妹纳凉，陶园干脆就不去上班，在外面租一家门面专卖烟酒，单位给她照常发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