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安澜是等同于警神的存在,只是,我没料到第一次见到他竟会是在他最痛不欲生的时刻。
有内部消息称,安澜卷入了一场涉黑涉政的大案,触怒了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对方摸清了他的家底,在他远赴中东时,当着他外甥女的面杀害了他所有亲人。
就此事,上层给予了高度重视,葬礼以烈士出殡的规格操办。所有出席的民警统统手持白花,神情肃穆,一朵一朵,齐齐摆放在那四口棺木前。
如今,车窗外那抹修长的身影与我记忆中的安澜重叠起来。
我想起在葬礼上,他身着警服,外披孝衣,目无表情地对所有瞻礼者一一回礼。女孩父亲家的亲属突然情绪失控,冲来对他又骂又打,一巴掌扇落仍不解恨,还狠狠抓下几道血印子,哭喊着安澜才是罪魁祸首。几名警察上前来拉,那人仍恶毒地咒骂:“为什么不杀你们这些警察?!该死的是你们!是你们!”
活着的烈士。这是我对安澜的评价。
做警察到底为了什么?为了满足儿时的幻想,如电影里那样英姿飒爽,除暴安良?可连身边的人都没法保护,岂不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那时候,我自问是可以感同身受到安澜的痛苦的。难以想像他竟有如此坚强的内心,面对所有来访者,他从头至尾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有人执意把他的外甥女抱入灵堂,和父母最后一次道别。当孩子经过他身边时,那一声怯生生的“舅舅”,让安澜剧烈颤抖了一下。
我看见他转过身,极力压抑着快要崩溃的情绪。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将成为这个女孩最大的支柱,所以,他不能歇斯底里地与她抱头痛哭。
灵堂门口又步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齐锐来了,他一直走到那个颤抖的身形背后,轻声安慰:“安澜,坚强点。”
坚强这东西一般是在重要之人说要坚强时才最容易瓦解。
那一刹,一颗晶亮之物突然滑下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安澜抬手,迅速抹掉眼泪,转身面向齐锐。他不愿把脆弱的一面展现给任何人,哪怕他早已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你来了……”
听不出是陈述还是疑问,我只记得那一句过后,安澜像是失了脊柱般,直直倾塌。
齐锐揽过他,一连唤了几声仍不见反应。组织上早料到会有类似情况出现,在外候命的医务人员立即将他抬出灵堂,实施急救。
回忆越至现实,边上的齐晓枫推了推我:“哎,那个安总跟齐锐什么关系?以前在一起过?”
“我就知道他们认识好多年了,不知道谈没谈过,但就安总那气场,属性不可能和咱俩一样。”
“你懂个屁,那根本就是一公零!”齐晓枫瞬间醋意大发,吩咐我说:“给我注意他点,要跟齐锐有什么情况,马上告诉我。”
车外,安澜瞟了我一眼,冷不防地对齐锐说:“市特最近招人,把那小子给我吧。”
这话让我的心跳都加快了,像是入宫多年,头回被翻牌子一样。可齐锐却替我回绝了:“孟然一直都在基层工作,加入市特的话,恐怕没法胜任。”
“胜不胜任都有考核标准。”那样的借口安澜并不买账,“他和我的人都能过两招,成天忙点琐事,可惜了。”
齐锐没有让步的意思:“我已经准备让他去齐锋那里了。”
安澜像是听明白了点什么:“行吧,过段时间,我会让宣传处下发竞聘函到各单位。齐锋倒不会跟我抢人,但我也做不来求才若渴那一套,愿意来的自己会来。”
齐锐没再多说什么,寒暄了两句就上了车。他似乎有点刻意避着安澜,不愿意接受对方过多的好意,就像我对他一样。
市特收工,我们依旧绕路。
第21章 流金岁月 21
这回上路,我没什么话了。齐锐在后视镜里看着我问:“你想去安澜那里吗?”
他这话倒把我问倒了,就像有人要送你一份天大好礼,却因为太过贵重,因为没什么可以回礼,所以不知怎么开口接受。
齐晓枫在边上插嘴:“你可别找死啊!那位老板一看就不好对付,你抖M还是怎么的,非得找个魔鬼上司!”
我想跟齐晓枫说,那魔鬼就是我男神,就是我的职业标杆。要是跟了他就跟职场菜鸟混进了世界500强,做啥都觉得倍儿带劲。但当着现任领导的面,我没法这样说,只能淡淡道:“人家也还行吧,就刚才那事,确实是咱们理亏……”
齐锐估计看出了我的那点心思,补充说:“安澜他脾气不太好,你跟他不一定处得来。”
齐锐这话说的并不全面,因为他哥哥齐锋也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主儿,发起火来,茶杯都能往人头上招呼。据说安家惨案发生不久,组织上决定把安澜调回国,却遭他严辞拒绝,毅然决定重返境外,唯一要求就是把外甥女江安琪的监护权变更到他名下。
市局会议上,见安澜一意孤行,刑侦总队的总队长齐锋怒发冲冠,直接把枪都拍上桌,骂道:“你他妈铁了心要当烈士,是吧?烈士待遇也就你生前的40个月工资,外加你家那小孩高考加个20分!你个不识好的为这点好处,命都不要了?你是打算离开了黄江就单枪匹马去报仇吧?老子现在就一枪毙了你!”
与会警员纷纷劝阻齐锋,安澜却头也不回地向外走,边走边说:“那烦请齐总你朝着头打,我身上穿了避弹衣。”
那句差点把齐锋气出内伤的话一度在黄江警界被奉为经典,并衍生出另一个版本,说是别舍不得瞄准要害,歹徒说不定穿了避弹衣。
又据说这话传到齐锋的耳朵里,他笑骂:“谁说我舍不得他了?我这是为组织保留人才!”
同样是两个铁面上司,我更倾向于安澜,但我并不想依靠齐锐的关系,只要等到宣传处出函下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去竞聘。
到餐厅时,天色已晚。
不出我所料,还真是我朋友圈转过的那家,不禁庆幸自己手快删得早。点菜向来是齐晓枫的强项,冷热荤素,搭配得当,末了不忘照顾我,吩咐服务员一句:“所有菜去葱,有人不吃。”
我紧接着追了一句:“再给我加碗素面。”
齐晓枫嫌弃说:“你是几天没吃饭呢,饿成这样?这星级餐厅都给你吃出排档风格了。”
我反驳:“干嘛?我中午忙得没吃饭,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齐晓枫还要继续损,齐锐一句话让他住了嘴,他说:“那也给我来一碗吧。”
上菜时,服务员把头一碗面送去了齐锐面前。等我那份上桌,却发现面里还是加了葱花,我这人吃饭并不太挑,单就葱和香菜入不了口,正打算手动去挑,齐锐却直接拿他那份换走了我的:“我还没动过,你吃吧。”
我一瞧对面,齐晓枫那张脸果然黑了,哪还敢吃,赶紧召来服务员要求再给换一份。
齐晓枫是个特别健谈的人,天南海北都能扯上几句,但那顿饭吃得还数我最累,因为齐锐的情况基本靠我复述,说得多了,语气也越来越接近那些个替子女相亲的爹妈。相反,他自己却一点都不积极,有句没句地聊着,聊得我尴尬癌都快发作了。
用餐近半,齐晓枫注意到齐锐眉峰上有条淡淡的疤,好奇地询问出处。
齐锐则冲我一扬下巴:“他给砸的。”
齐晓枫有点难以置信:“不会吧,孟然,真是你砸的?”
这话让我想起和齐锐的初次见面。那时,我才进警校,正赶上他哥哥齐锋莅临视察,教官指派我去布置接待室。那会儿,我可把这任务看得比啥都光荣神圣,抹桌子、备茶具、拖地、上蜡,一块窗玻璃都能擦出高潮来。
然后,我碰上了个高瘦的男人。我看他没穿制服,当他是哪个学警的朋友,就跟他说接待室是给刑侦总队的领导准备的,光地上那蜡,我就上了两遍,请他别乱走,要找朋友,对面楼才是。
再然后,教官来了,批评我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这位就是齐总不知道啊。
我刹时大脑空白,一把握住齐总的手尴尬道:“齐……齐总,不带您这么微服私访的啊!我真不是故意不让您进的,我是真不认识您……”
好在总队长大人并没怪我,他说他日程紧张,没法在警校逗留,要我转交一支派克笔给齐锐。
我怀揣着那支笔去到齐锐的寝室前,叩了叩门,一个脑袋从门里伸了出来。
我说:“师兄,你好。我找齐锐。”
那老兄打量了我一番:“你谁啊?”
我答:“我是12级的学警孟然,齐锋总队长托我带份礼物给齐锐。我看了门口的姓名牌,他是住这间寝室没错吧?”
那老兄不信:“齐总托你?蒙谁呢!找齐锐的人多了去了,烦不烦啊你们。我跟他一个寝室半年多了,话都没说满二百句,你们这些人心机也忒深了,公关都做到领导弟弟身上了。凭齐锐那个性,你这套啊,没用!”
他这话把我说得也急了:“你想哪儿去了?真是齐总让我带东西给他,就一支钢笔。我都不认识齐锐,公关他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