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时间,一阵剧痛从齐锐的胃部升起,竟一路蔓延,直击心脏,痛得他一个趔趄,险些就要站不稳。
“小锐!”安澜急吼,伸手要扶。可齐锐却挥臂拒绝了搀扶,他颤着手摸索到了电闸上,猛一施力,飞快地摁下了一整排。
猝然间,整个静林分局的电源被净数切断,办公大楼内的光亮迅速呈网状熄灭,监控大屏上的画面也跟着化作成了一面黑屏。
所有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全都静止了。
漆黑、无声的电闸房内,安澜听到一声低微的抽泣,隐约看到几颗晶亮之物在黑暗中滚落而下,那是齐锐在哭……他的剪影像已不堪重负,正扶着墙,一点点蹲坐了下去。
市局偌大的会议室内,黄江公安系统中的顶尖人物一个个背光坐在长桌一侧。
午后的阳光分明格外刺眼,可居于高位的官员们却一个个看不清神情,一张张陷入阴影的脸上仿佛没有双目。端坐在众人中央的是齐则央,他的目光从孟然身上一扫而过,落在了边上另一个人的身上。
“安澜。”齐则央点了名,“市特闹出这么大的丑闻,你有什么打算?”
安澜与孟然并肩同坐,不卑不亢道:“我要求由刑侦总队介入调查。”
他一语落地,会议室内的氛围却像是跌到了冰点,长时间无人接话。凝固的空气终结在了齐则央的一记拍案声中,他操起手边的事件材料,劈头盖脸地朝着对面掷了过去。
“十六块分局大屏都在同步播放啊!”齐则央再度拍桌怒斥,“这样的铁证就摆在面前,你们还有脸否认么?”
飞散而出的材料中,一大摞视频截图如雪片般散落了一地。图片上,孟然与一个男人纠缠、拥吻的画面显得格外扎眼,那些陷在阴影中仿佛缺失双眼的官员开始张嘴热议起来:“有伤风化!公安系统里发生这样的丑事,实在是有伤风化啊!”
“他们有脸做,我却是没脸看!真是警界一大耻辱啊!”
“这事的影响实在太恶劣了,严重有损警容警纪!必须对市特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一片讨伐声中,齐则央转头向左,问起督察总队的一把手:“你,来说一下,就市特孟然这次犯的事,依规应该怎么处理?”
督察代表的额头上冒起了一层细汗,他略加思索,很快摸透了上层的意思,当即表态:“传播淫秽视频理论上已经构成了刑事犯罪,超出了普通违纪的范畴。这件事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给组织内部造成了极坏的影响,理应重罚涉事人孟然,对其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另外,孟然所在单位的直属上级也负有监管不严的责任,应当连带受到相应的降级处罚。”
齐则央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又转头向右,问起某一分局的局长:“你,最早是部队转业来的吧?市特这支队伍带不带得了?”
后者经此一问,受宠若惊地“啊”了一声,竟是做梦也没想到能从安澜的手里捡到市特这块肉。他不敢去看安澜,神色间却难掩兴奋:“齐局您要肯给机会的话,那我一定在所不辞啊!”
齐则央点了下头,继而面朝安澜:“听清楚了没有?等公函一出来,你就把总队长的位置腾出来,回支队把你的管理能力重塑一下吧。”
“齐局是要降我去当支队长?”安澜问。
“你以为呢?”齐则央语气阴狠,“涉事人孟然予以除名,你是他的上司,当然也要一并承担责任。”
长桌一侧,刑侦总队的代表应声站了起来,那是一个与齐锐长得有七八分像的青年。他恭敬地对齐则央说:“齐局,视频事件到现在还有好几个疑点没有查清。孟然作为涉事人为什么要把影响仕途的不利证据公布于众呢?如果是他个人传播的,那显然不符合逻辑,更何况要黑进十六个分局的内部系统,技术上应该不是一个人可以办到的。”
齐则央看向来自83号的年轻代表,幽幽问道:“你是谁?”
青年并不怯场,朗声回道:“我叫吴瑕。”
“从警不满四年?”齐则央的视线落在了吴瑕的两侧肩章上,陡然抬高了音量:“齐锋真是越来越混账了!这里是一杠一能说话的地方么?”
吴瑕急忙解释齐锋之所以缺席,是因为正在接待邻省省厅的官员。齐则央没再给他多话的机会,直接向警卫员使了个眼色,把在座唯一的蓝色衬衣给请了出去。
终于,齐则央的目标转回到孟然身上,他看似并不心急,慢慢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蹭”一下点燃了一支香烟,透过缕缕烟雾注视着对面的孟然。
在场的警界高官静坐着无一敢动,只听齐则央对孟然下达了判决:“摘掉肩章、警号,你可以走了。”
孟然缓缓抬首,与齐则央视线相接,双目之中急流暗涌,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我抗议。”
“什么?”齐则央像是没听清一般,冷冷问道。
“我抗议。”
“呵,你在说什么?”
孟然推开了座椅,豁然站了起来:“我说我抗议!”
齐则央摁了烟,饶有兴致问:“哦?我倒想听听你要抗议点什么?”
孟然从桌上拿起一份鉴定书展示向众人:“事件的经过我陈述了很多遍。当晚,我中了一个精心策划的圈套,以致于行为出现偏差。好在市特支队长杜刚及时闯入,中止了正在发生的荒唐行为。在那以后,我提出立即抽血鉴定,这份报告足以证明我当时的血液里含有致幻药成份,导致了短暂的行为能力缺失,可办案单位却对这一证据视而不见,直接不予采信。”
回想事发当夜,孟然不禁握紧了拳头。
俞宁,那个曾经的枕边人凭借一身警服踏入了市特的第一道大门,又利用了自己对齐晓枫的追忆,成功留在了他的办公室,最后还在监视探头下,处心积虑地把引人癫狂的致幻药喂进了他的嘴里。
意乱情迷之时,孟然仿佛又拥抱到了齐锐,他的身体在药物作用下不住沉沦,令他在几秒之间丧失了理智。幸好杜刚及时破门,拽起俞宁,就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猛揍。
那时的孟然还陷在虚幻的温柔乡里,他跌跌撞撞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嘴里呢喃地喊着政委。
杜刚抄起桌上的一杯凉水迎面泼去,紧抓住孟然的肩膀大吼:“清醒一点啊,孟哥!”
凉水作用下,杜刚的呐喊艰难地刺入了孟然的耳膜,他不禁瞳眸一缩,眼前那些虚妄繁花迅速腐朽起来。视线对面,那张虚幻的皮囊也渐渐风化,蜕掉了齐锐的外皮,显露出其真实的模样。
长桌对面,齐则央似是在听,又像是根本心不在焉。他继续把玩着打火机,半晌才问市特所在区域的分局局长:“沈局,另外一个涉事人是在你监管的派出所做的笔录吧?”
姓沈的局长连连称是,殷勤点头。
“他在笔录里头是怎么说的,你给介绍介绍?”齐则央摩挲着打火机问。
沈局长沉吟片刻,很快有了答案:“那个人叫俞宁,留学归国的本地人。他在笔录里陈述的跟孟然说的有很大出入,俞宁向经办民警强调,说警服就是孟然亲手给他的,至于致幻药,那也是孟然弄来,两个人助兴用的,目的是为了……为了做起来更加刺激。”
沈局长说罢,长桌上顿时一片唏嘘。几名年长的老领导甚至做出了痛心疾首状,惊呼世风日下,竟有执法者如此亵渎神圣的警服。
齐则央抬手中止了众人的议论,剥夺了孟然自辩的权力:“你作风不检点,身为体制内的公务人员和同性发生不正当关系,已经够得上直接除名。现在你还自曝了一份血样鉴定,是准备再多一项服用违禁药品的罪名吧?”
齐则央边说边搁下了手里的打火机,对孟然作了裁决:“我命令你脱掉制服,出了这个门,马上自首!”
安澜闻言迅速站了起来,他刚要发言申辩,却被孟然挥手挡下。此时的孟然竟垂头冷笑了起来,他笑中满是讽刺,让在场不少人面面相觑。
霍然间,笑声戛然而止。
孟然一抬眼,眼神犀利狠辣,直勾勾地刺向了齐则央:“你要扒我的制服,最好弄清楚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落在我手里。”
齐则央拍案而起,急喊警卫员将孟然铐住。
“你和我本来可以给彼此一个机会的。”孟然临威不惧,依旧紧盯齐则央。
后者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从齐则央的眼中飞快掠过。他忽感心惊,诧异孟然的手里到底暗藏了什么王牌。
难道说……十多年前那桩案子的遗留证据竟握在了他的手里?
蠢材啊蠢材!
齐则央不禁在心底大骂齐锐。他无法理解是什么样的爱与信任能让他那个小儿子把像命一样珍贵的物证交给了眼前这个人。
两厢僵持的当口,市局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从外推开了。从外步入的人是杜刚,他立正站直,向在场的诸位高官行了个警礼:“关于视频事件,我有重要线索要向各位领导检举。”
一时间,所有含带疑惑的目光尽数落在了杜刚身上,其中同样包含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