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则央发了话:“说吧,什么线索?”
杜刚答道:“视频直播那天,我是头一个冲进现场的目击者。我要向各位检举的是当晚企图和市特副总队长孟然发生关系的男人并不是笔录里的那个俞宁,而是另有其人!”
罗生门的言论一出现,就像往滚油锅里洒了一把盐,引得众人热议了起来。孟然的神经猝然绷紧了,牢牢盯着意外出现的杜刚。
“哦?”齐则央挑眉,“不是俞宁?当时不是你把他扭送派出所的么?”
“根本没这回事!”杜刚斩钉截铁,“我冲进办公室后,第一时间砸了摄像头,随后拉起那个试图对孟总实施强奸的男人。孟总当时被下了药,神志很不清醒,还伴有痉挛抽搐,我急于查看他的情况,一个疏忽然就让那个男人给跑了。”
“照你这么说,那个男人是单方面对孟然实施的强奸?”齐则央问。
“确实是这样。”杜刚回道。
齐则央冷笑了起来:“好啊!孟然的部下还真是聪明啊,懂得把黑锅甩去了一个逃走的陌生人身上。这么一来,只要找不到那个所谓的强奸嫌疑人,那孟然还倒成了个受害者了。”
“您说错了,齐局。”杜刚摇头,“那个嫌疑人并不是一个陌生人,我看到了他的脸,我认识他。”
杜刚的话字字如针,扎得孟然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像是意识到对方接下去要说些什么,连忙阻止:“别说了,出去!”
这一反应正中了齐则央下怀,他又问杜刚:“是么,那你倒说说那个人是谁?”
杜刚要答的当口,会议室的大门又一次被从外推开了,一道明亮的光跟着照射了进来,刺入了昏暗的会议室。
身着一袭笔挺常服的齐锐踱步走了进来,他无视所有人的意外目光,目不斜视地与震惊的孟然擦身,并肩站定到他身旁,直面齐则央道:“那个人是我。”
一语掷地,整个会议室霎时安静了下来。齐锐眼波平静,又重复了一遍:“那天晚上,想要强奸孟然的人是我。”
在他身旁一米开外,孟然凝神看着相隔一步之遥的齐锐,又一次长吸了一口气。
长桌上,沈局长率先发了难:“不对啊,齐锐。派出所那头的笔录确实是那个叫俞宁的口述的,视频里的那个人又怎么会变成你呢?”
齐锐没有多话,从制服口袋中取出一枚U盘,径自连接了会议桌上的电脑。
随后,高悬的白屏上依次播放出了两段视频,分别是直播事件发生前十分钟,齐锐进入市特的影像,以及直播中断后两分钟左右,他快步离开的身影。
“这两段视频都是市特的监控拍下的,时间显示得很清楚,就发生在各分局大屏直播前后。”
站在众人面前的齐锐冷静、沉着,仿佛正在进行一场与己无关的演说,他指了指屏幕中的自己:“如你们所见,监控里的这个人是我。就在前不久,市特副总队长孟然以违反组织纪律为由,单方面向我提出了分手。我一直在挽留他,但他的政治决心很强,始终拒绝我的复合要求。我不甘心,我想要报复他,所以在事发当晚,有预谋地进入市特,把事先准备好的致幻药逼他吞下,企图对他实施强奸。”
转眼间,长桌上的高官们纷纷变了脸色,谁也没料到这板上钉钉的剧情竟还能这般峰回路转。
孟然的眼眶里隐隐浮上了一层水雾,他豁然闭眼,强压下奔腾的情绪,再度睁开时,已然敛去了才刚泛起的水光。那个和他并肩而站的男人历经了幻象的百般挑唆,承受了现实的千般试炼,拨开眼见为实的重重假相,用对他的一片真心沉淀出了无言的默契与信任。
十多人的会议室内仿佛投射下了两束光,仅仅笼罩在了孟然和齐锐的周身。他们不曾对话,没有对视,却灵魂相交、命运相连。
长桌对面,齐则央并不急着质疑齐锐,反是扭头询问静林分局的代理局长:“郑局,你来说一说事发当时,齐锐人在哪里?在干什么?”
自从姚一弦被刑拘之后,副局长郑平便暂代其位。
此刻,郑局长毛发稀疏的头顶已是冷汗直冒,支支吾吾道:“呃……那天晚上,区里发生了好几桩交通事故,我忙着在指挥中心察看路面监控,确实……确实不知道政委去了哪里……”
他发颤的话音刚落,就听齐则央紧接着斥问:“当时在指挥中心的人是你吗?”
郑局长险些坐不稳了,勉强撑住了发抖的身子:“是,是的……是我在指挥中心……”
“郑平!”齐则央猝然站了起来,“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怒问之下,忽又有人站了起来——一直坐在孟然身侧的安澜接话道:“我可以证明当晚在静林分局负责指挥的人就是郑局长,因为那个时候,我也在现场。”
安澜的话无疑加重了齐锐一方的砝码,引得在场众人唏嘘不已。
郑平局长战战兢兢地抹了一把满头的冷汗,他面前摆着一部屏幕朝下的手机,正不断收取着信息,一张一张,一段一段……都是他和多名情妇在酒店里翻云覆雨的照片和视频。
末尾附加了一句话:要不要公布于众,就看你的表现了。
郑平小心翼翼地揭开手机一角,只瞅了一眼,便又立刻摁了下去,不无忌惮地偷瞄向齐锐。
印象中,二公子与他不择手段的父亲、兄长截然不同,一直是斯文儒雅的、是隐忍和善的,可令郑平没想到的是那般温润的齐锐一旦决绝起来,竟也是如此心机深沉、手段多端。他在极短的时间内调动了可运用的所有资源,彻底销毁了市特、分局、派出所三处的真实影像,并缔造出两段以假乱真的时间伪证;他逐一排摸了当晚在指挥中心与自己同处一室的警员,除去信得过的心腹,但凡关系生疏的,均在一天之内,派人收集到对方的要害信息,或是威逼,或是利诱,一击即中,无一反水。
郑平只觉面前的齐锐十分可怕,他牺牲自己,力挽狂澜,化解掉了这场针对孟然的阴谋,却不求自己全身而退。
齐锐直面齐则央:“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为什么会杀出一个不相关的人做笔录污蔑孟然,这还需要你们继续深查。”
齐则央的目光总算移了过来,他上下打量齐锐:“你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得负责!”
齐锐的眼神丝毫没有躲闪,他自行摘下警帽、脱掉常服,一并安放在会议桌上:“我来,就是为了辞职自首。”
自从进入会议室后,齐锐从头至尾没有看过孟然一眼,此时的他依旧目不斜视:“孟然警官他立场坚定、觉悟深刻,是一位优秀的领导干部。因为我一念之差让他陷入这种丑闻,我于心有愧,希望他能接受我的道歉。”
一阵静默过后,一个清冷的声音赫然响起,孟然侧身转向了齐锐:“我接受。”
齐锐应声转过脸来,与孟然目光相触。在这对视的分秒间,他们分明一言未发,却又像是说尽了千言万语。
脱离了最初的震惊,眼下的孟然已全盘接受了齐锐的计划。在这不见天日的至暗时刻,是齐锐带来了一缕希望之光,成全他跃向更高更远之处。
孟然再度开口:“我接受你的道歉,并且放弃对你的责任追究。”
第151章 至暗时刻 38
话落,他目光一冷,又扭头转向齐则央:“齐锐刚才说的就是这件事的全部经过。”
齐则央冷笑着鼓起掌来:“好啊,好一出弃卒保车!你们这段双簧配合得可真是好啊!”
孟然应声俯身,以双手支撑桌面,冷冷回敬:“我刚才已经说了,我和齐局你还可以给彼此一个机会的。”
孟然的话里透着牵制与威胁,一张还没亮明的底牌让齐则央不得不警惕起来。他摩挲着打火机,暗暗盘算着,经姚一弦之手策划的这场视频丑闻原可以击碎安内组的联姻计划,除名孟然,卸掉齐锋的一员大将,却不料齐锐竟以自我牺牲的方式替孟然挡下了这一劫。
此局收关,齐则央自问不算没有收获,可收益却比预计的少了许多。
一撮火苗自齐则央的指尖升了起来,跳动的火光下,一抹杀意赫然掠过了犀利的眼眸。
齐则央抬眼盯着孟然,像是一条紧盯猎物的毒蛇,心中暗忖:这个小子知道得太多,看来是不能留了。明面上既然除不掉,那就暗地里灭了口吧。
“啪”地一声,打火机的翻盖合上了。齐则央再无表态,他霍然起身,径自出了会议室。
眼见形势已被彻底逆转,在座的警界高官们一时不知所措,交头接耳唏嘘了一阵,也纷纷站了起来,一个个悻悻离场。
偌大的会议室内只剩下了四个人,郑平手捂胸口,喘着粗气,大叫完了完了,说他这下是彻底得罪了齐则央,往后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安澜取出反监听设备,四下扫描了一遍,确认安全后,走去一把揪起郑平的衣领:“记得会上你说的那些,将来要敢翻供,后果自负。”
郑平吓得连连摆手:“哎哟,安总啊!我这已经得罪齐市长了,怎么还敢出卖你们,再自找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