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谓风身材很好,平时总喜欢把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衣严丝合缝地塞进腰带里。他站起身来,合上了琴盖,直到披上校服外套的时候,才舍得回头看一眼。
他的目光在触及邹劭的那一刻有些凝固,似是有些意外。
“是你?”覃谓风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头,却又很快换回面无表情的官方面孔。
邹劭这才反应过来,覃谓风大概一直以为来的人是白枫。也难怪,毕竟昨天出门就跟白枫碰了个对面,至于那张帖子,估计他也已经看到了。
可能是覃谓风将自己以为成别人的原因,邹劭心里莫名有些别扭。
“有事?”覃谓风问道,话刚说出口又觉得不妥,毕竟音乐室是个公共场所,便又改口道,“你跟白枫他们,一起组乐队的。”
覃谓风扫了一眼邹劭手中的吉他,用的陈述句。
邹劭扬了扬眉,“你也是学生节节目?”
覃谓风点了点下巴,终于将视线转移到邹劭身上,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说出来句令邹劭始料未及的话,“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早就好了,多大点事。”邹劭把吉他掏出来开始调音,觉得两个人的谈话有点尴尬,没聊硬聊。
“你琴弹得不错,从小开始学的?”邹劭努力找着话题。
“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了。”覃谓风垂眼,邹劭总觉得那个“很小的时候”还隐含着一层别样的意味。
开学才三天,两个人不过是冤家路窄见面的次数比较多,还没有很熟,硬聊也聊不下去什么,互相寒暄了没几句,覃谓风就收拾好东西向外走去。
邹劭这时候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徐班任在办公室里跟覃谓风说话,跟领导见面会似的,根本原因是覃谓风这个人太生疏,说什么都官方正派,客客气气。不像陈光那种自来熟,总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和不会尴尬的冷场。
“回见。”覃谓风语调很轻,尾音还有一点翘,尽数消弭在琴房的空气里面。
等到邹劭抬起头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覃谓风即将出门的背影。
“回见。”他听见自己扬起了声调,“还有那天在医务室谢谢你!”
第9章 Ch9
晚自习,邹绍咬着笔头算着函数题,草稿纸上鬼画了一大坨抛物线,卷子上却依旧是比脸都干净。
转眼间转校已经近一个月,呆久了邹绍才发现,天下不同的学校却有着同样头秃的校园生活。每天听着天书一样的课,做着永远解不出的题,闲着没事去老师办公室逛逛是日常,晚自习请几次假去音乐房合排,也总能覃谓风打上照面。
话说,自从那天邹绍跟他道谢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倒是稍微缓和了些,至少邹绍是这么觉得的。
果然跟小古板交流还是要客客气气的才行。
邹绍正拿笔在纸上画着圈,右前方传来陈光刻意压低的声音,“老邹?”
邹绍没理。
“邹哥!!我要扔了!”
邹绍侧过头,就见一块纸团直冲他鼻梁飞来。
猛地摆头划手拦下,他扫了一眼陈光缩在桌面上笑嘻嘻的脸,在课桌下面打开了纸团。
——今晚溜出去,网吧通宵?
邹绍拿起笔,就要在那张牙舞爪的字体下面回复“去”,笔尖却悬在纸条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过了十几秒,纸团被邹绍用一`股更大的力道一个弧线丢了回去,直接弹在了陈光的脑门上。陈光一脸鄙夷地朝着邹绍伸出中指,随后打开纸团等着这位大爷被打脸。
却见上面写着不能再正经的四个字:
——违反校规。
陈光的嘴半天没闭回去。
事实上,不只是陈光,另外两名室友也发现了邹绍最近有点怪,怪得还蛮好的。至少上课睡觉有不打呼噜的意识,晚上合练完学生会节目回到寝室,还知道拿起书做做样子。
直到邹绍在入学20天后交了第一份作业,他们才知道那不仅是做做样子。邹绍用心书写的作业感动得课代表同学热泪盈眶,表示“成功收到校霸的作业”可以作为高中生涯值得骄傲的事情中前三,并书写进简历。
“邹哥不会真的要开始学习吧?是我在做梦,还是未来的邹哥穿越回来,意识到知识就是进步的阶梯了?”在目睹了邹绍第一份真·作业后,陈光一边开黑,一边葛优躺倒在床-上,“虽然十道题只对了一个,那道题还是他来不及做,抄的学习委员的。但是有生之年啊,咱也能靠着室友的作业活了。”
莫名其妙被当作全寝室希望的邹绍对陈光的碎碎念一无所知,死磕着一道并非很难的函数题,大眼瞪小眼互相欣赏了一节自习课,最后谁也没撼动对方那尊大佛。
高一的晚自习上到九点,铃一响,同学们成群结伴撒了欢往寝室跑。
邹绍没动位子,继续跟卷子怼着。
陈光慢悠悠地往这边走着,弯着腰盯着邹绍桌子,眼神堪称膜拜。
“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邹绍盯着笔头,没抬眼。
陈光伸出大拇指,“苟富贵,勿相忘!等着你作业题蒙得全对的那一天。”
邹绍笑着不重不轻的一巴掌怼了过去。
“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下周不就学生节了吗?到时候我在下面踩着椅子给你加油!”陈光嬉皮笑脸地躲过邹绍的魔爪,溜出了教室。
走廊里尽是学生们放学的嬉笑吵闹声,过了好一会,渐渐归于沉寂,入耳只余蝉鸣。
功夫不负头铁人,在顽强奋战一个多小时之后,邹绍终于找到了那道题的切入点。他将鬼画草稿纸翻了个页,在角落里嗖嗖地算了起来。
在卷子上填完了最后一个数字,时针已经指到了九点四十。邹绍对这位磨了他一晚上的小妖精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暴躁地把书本塞进书包里,草稿纸往垃圾桶里一甩,把灯“啪”地一关就走出了教室门。
走廊的灯已经暗了,邹绍只能摸黑走。夏夜总是微妙着沉寂,月光扑上来却好像是有声音,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宿舍就在教学楼后,邹绍斜挎着书包伸手抹了抹脸,快步走着。一抬头,却见宿舍楼旁边的树林旁边,传出一丝手机的亮光。
站着一个人。
大概率是跟女朋友打电话的男孩,邹绍没往心上去,正要抬腿继续往前走,却听那人喊出一句话。
猛地停下脚步——是覃谓风的声音,他不会听错。
他没有偷听别人秘密的习惯,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转身就走,礼貌地保守别人的隐私;但同时,陌生的直觉却叫他鬼使神差地收回了迈出的步子。
目光向树林那边探去,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覃谓风挺拔的背影,靠在一棵树上,背对着教学楼的方向。
“那你到底要我怎样!”覃谓风的声音很大,清晰到咬字都能听得分明。邹绍还是第一次见覃谓风如此生气的样子,一时也有些呆愣。
“你叫我来省一中,我也来了。你叫我考竞赛,我现在也保送了。可哪件事是我自己的意思?什么时候,‘我’的事情,能让我自己决定一回?”
他这些话完全是吼出来的,堪称决堤一般的爆发与宣泄。仿佛经年积累的气压在一瞬间冲破完美无瑕的外壳,炸开满地不堪的纹路。
听他的语气,像是在和父母对话,但是那么“模范”的覃谓风……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难怪要选在夜深人静的小树林里。
邹绍心跳有些快,但依旧只能不明所以地观望着,看着覃谓风吼出那一段话之后便泄了气一般,无声地举着电话。电话那头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不难想象另一端的人应该也是同样的暴怒。
大概二十秒之后,覃谓风终于放下了电话,手臂有些无力地向下垂着。那手机重得像一把弯钩,几乎要牵着他的手,他的身体,他的灵魂,慢慢沉入地底。
一瞬间,邹绍突然觉得,覃谓风略微颓然的身影并非一直像他以为的那样挺拔,甚至从这个角度来看,还显得分外削瘦。
他看见覃谓风一拳猛地锤在了树上,力气极大,树叶颤动,哗啦啦的声响无风自起。
覃谓风就着将拳头抵在树干上的姿势,慢慢将额头靠在了树上。
隔着太远看不真切,但是邹绍总觉得他的肩膀仿佛在轻轻颤着,却又习惯性地将一切情绪隐匿于无声。邹绍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跑过去。
但是直到覃谓风维持这个姿势良久,最后终于直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大步朝着寝室楼走回去,邹绍都没有迈出那一步。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一个足够的理由,去打扰偶尔才舍得沉浸在脆弱与迷茫中的人。
覃谓风不是一般的倔强,他一定不希望自己这副样子被别人看到。毕竟强硬地扒下别人的保护壳,是一件极其残忍而不易自知的一件事情。
邹绍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近十点,三个室友都窝在床-上,第一天那个伏在桌子上写题的男生也禁不住诱惑加入了开黑的队伍。
翻开书本,邹绍开始研究数学卷子上的最后一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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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三点一线,学生节很快就到了。那天之后,邹绍也常常能在音乐室偶遇覃谓风——看上去与往日别无二致,简直让邹绍怀疑自己那天是不是认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