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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 完结+番外 (绿山)


  陶勋看小野叔无名失落,不似平常。
  他赶紧想:“南极能有信号吗?”
  “也是。”
  易槿的电话打过来时,宋野枝和陶勋正一块儿浏览网页,在讨论要不要给二灰和三黄做绝育手术。
  易槿在国外,她请宋野枝办事,明天陪李乃域带易一打疫苗。
  “那要不我们明天就给猫猫绝育,一道。”陶勋在旁边插话。
  “这个可以。”宋野枝点头,他也热衷把事情集中做。
  “到时候叫上易恩伍呗?”
  “怎么呢?”
  “他不得对自己小堂弟上上心啊?”陶勋抠手指,“顺便来帮我抓猫。”
  陶国生听到院里有声音,披着薄棉袄出来看。宋野枝和陶勋并肩坐在门槛上,俩人曲着长腿,抱着膝盖,可怜又可爱。
  他留宋野枝吃晚饭,让宋野枝给易青巍打电话,一并叫来,甚至马上转身去厨房择菜。
  宋野枝赶忙拦了:“陶叔您别忙,我下午去所里,有事儿。小叔这段时间也忙,今晚指不定又得到凌晨。我只是偷闲过来看看您和小勋,再喝口水就走。”
  他喝不惯茶,涩口。陶勋殷勤给宋野枝换上一杯水,冰的,差点把他牙齿冻掉。
  “我倒成酒了?”陶勋解析宋野枝的表情。
  “我想喝杯热的。”
  陶勋怔怔的:“小野叔,你以前被逼着才肯喝。”
  冰水过喉,入胸腔,又引一阵寒颤。
  “改了。”宋野枝想了想,说,“好早就改了。”
  陶勋低头,遮住没有笑容的脸,心想,小野叔现在这么乖,宋爷爷该好高兴了。
  因为易青巍晚上没按时回家,餐桌上只有宋野枝一个人。
  今天的蛋炒饭没有味道,宋野枝慢慢吞吞,可有可无地嚼咽,过了一会儿,餐盘里仍剩大半,已然完全冷了。
  他去厨房回锅热了一次,加很多辣椒。
  吃两三口饭,喝一两升水。半盘蛋炒饭再次凉了,宋野枝撑得吃不下。他坐在椅子上消食,颈靠椅背,眼看天花板,感觉要把自己也搁凉了,易青巍还不回来。
  门口碎了一盆花,正中央,是从天而降。炸裂的声音过于凄厉,宋野枝惊得站起来。他揉了揉胃,走出去看。
  拉椅、扶杆、开门,碰哪哪有静电。春天穿不得毛衣,一路上噼里啪啦,火花带闪电打得欢快。他边走边盯手指,要变成皮卡丘了是不是。
  复式楼前的花圃,被宋野枝分为两半。一边种草莓,一边养花——卧室的阳台上也养花,放的是宋野枝最爱的。花,那年和赵欢与一起从秦皇岛带回来,也是和赵欢与一起从胡同院儿里移栽到新家来。她分走两株,留他三株。
  碎在面前的便是这三株。
  宋野枝站在一地残花烂泥中,抬头看二楼阳台。
  陶勋白天提过一嘴今日有大风预警,是他没放在心上。
  但好端端的被大风卷落下来也实在太离谱。
  今晚终于有事情可做。
  宋野枝找来新的花盆,跪在地上把泥与花捧起来,点滴不放过:这世上似乎物物皆脆弱,易毁。你呢,能把你救活吗。
  易青巍凌晨回到家,拧锁关门,沙发旁边的小台灯昏昏亮着。他一身浓重的消毒液的味道,是洗得太干净了。鼻腔却总尝到隐淡血腥味,是永远洗不干净了。
  宋野枝侧趴在沙发上,手指蜷缩,落在脸边。他知道给自己盖件外套,外套是易青巍的。人睡得很熟,呼吸均匀,易青巍跪在地毯上望他许久,下巴就垫在他手边。这么近,可以开始感知温度,源源不断输向他。
  血,心脏,焦躁的因子,最终平静下来。
  易青巍扯走领带,解开皮带,上楼拿睡衣去浴室冲洗换装,下楼来抱宋野枝。
  一抱就醒。
  “今天晚上你没有打电话回来。”宋野枝睡眼紧闭,声音闷哑。明显没清醒,话脱口而出,怕是睡前就在肠肚里千回百转。
  易青巍没说话,低眼看他。
  “你看看我嘛。”他开口。
  宋野枝听话地睁眼,抬起胳膊,掌心摸了摸易青巍的侧脸:“听起来你比我委屈。”
  易青巍依然没说话,视线锁着宋野枝的眼睛。看他说话,眼神又移去他的嘴唇。舔了舔嘴巴,凑去亲他。
  舌头湿软,舔得宋野枝腰热,扭着身子想喘气。易青巍用了点力,手腕箍近后颈,他动不了了,嘤咛一声。易青巍右掌游走,拇指轻按他的喉结。宋野枝吞咽唾液,喉结滚动,在易青巍手下,像是另一条鲜活生命。
  “是不是一直在等?”易青巍贴着他的脸颊,问。
  宋野枝眨眨眼,左手环住他的颈子,右手摸他的眉骨,他的鼻梁,最后两指掐他的下巴。
  “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宋野枝问,“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很累?”
  沙发原本就宽不到哪儿去,易青巍躺外侧,后背还留出一半空地,前胸死贴宋野枝,挤得他额头冒细汗。
  易青巍伸出指腹,帮他揩净。
  这种距离太好,令人着迷,毫无缝隙。宋野枝一说话,带动自己的胸腔也随着颤,黏作一体,让他的骨头也毫无缝隙。
  “今天好忙,很累。宋野枝,我有些胃疼。”
  宋野枝皱了皱眉,把手绕出来,往手心哈几口热气,烫乎乎捂去易青巍的胃部。这个胃,宋野枝每天费心费力,养了好几年,比什么都金贵。
  “忙得晚饭都没吃?”
  “从医院出来,在路上才吃的。”
  “我去倒热水,你吃药,顺便用热瓶暖一暖。”宋野枝反复动作,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说,“我该去给你送晚饭的。”
  易青巍抓住他不放手,反而笑了。
  “又不疼了。”
  终于搂着人去二楼卧室睡觉了。
  后半夜,宋野枝做梦。
  梦到自己登机,机舱外的天是墨蓝,机舱内无灯。临起飞,无故的恐惧攀升,漫过胸腹淹没喉咙。他急匆匆挣离拴成死结的安全带,请求下机,乘务员没拦,笑眯眯为他开门。宋野枝如释重负走出去,门外是高空,万丈深的血盆大口。
  飞机早就在飞了。
  失重感迫他清醒,适应黑暗后,发现枕边没有人。手臂一探,一半床是空的,心跟着空一截。
  冷汗附全身,风吹,异常冷。
  阳台门没合严,留一段空隙,是关门的人粗心大意。黑夜里有火光,接着是风把烟味送进来。易青巍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丢了火柴梗,烟夹在指间,缓缓吸一口,更浓的香烟涌进卧室。
  不呛人,有些苦。
  宋野枝趴到床脚,扒着被子,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
  距宋野枝上一次撞见易青巍半夜起床抽烟,已经很久远了。他抽烟的姿势依旧是这样,没变,一只手插裤兜里,一只手夹烟。送到嘴边深深地吸一口,手肘固定,唯独撇开手腕,像朵花沉重垂吊在枝茎上,懒懒地,离眼睛很远。
  吞吐是慢悠悠的,他会追寻空中飘烟的轨迹,耐心看烟散尽。微微低头,吸下一口。
  他不会让烟燃到尽头,总是留下两三口。按灭烟头,动作也不利落,左蹭蹭,右拧拧,把黑色的灰抹干净,露出烟身下黄色烟草,才会接第二支。
  但宋野枝没有让他再划第二支。
  宋野枝看着看着,发现他的背影比烟味苦。外面的夜晚太大了,他一个人孤寂伶仃。
  他要去抱抱他。
  “小叔,你说过,再抽烟会带上我。”宋野枝怀里抱着被子站在他身后,声线不清亮。
  被子太长了,拖曳到地上——啧,宋野枝赤着脚。
  易青巍收了手里的烟和火柴,捏成一团塞到睡裤口袋里。伸出一只手臂,拦腰把宋野枝提起来,让他站到自己拖鞋上。
  “不穿鞋?”
  宋野枝埋头,脚趾动了动,说:“你不也没穿袜子。”
  易青巍说:“半夜起床偷摸抽烟,还能记得把袜子规整穿上的是什么人啊?是不还得梳梳头发洗洗脸。”
  宋野枝沉默了几秒,没把头抬起来,要推开他。
  易青巍没动,手臂还结结实实捆着人。
  宋野枝也用手臂对付他,曲起手臂撑他胸前,隔开距离,手肘用力。
  易青巍松开他。
  宋野枝这才看了他一眼。
  易青巍紧接着去拉他的手:“我不该......我马上去睡觉。”
  宋野枝拖着蓬松鼓胀的被子坐去竹藤编的长秋千上,易青巍亦步亦趋跟着走。最后蹲在他身前,手心捧着被子底下的脚。
  “生气也回房间再收拾我。该着凉了。”
  其实易青巍的手也没暖和到哪里去,宋野枝被冰得心颤,但他不躲。再冷,两人贴在一起就能变热。
  “我不生气。小叔,只是不要总是一个人。”宋野枝说,“要我说几遍,你才肯记住。”
  非典是春夏交接时结束的。非典结束了,医生的生活没有结束,甚至更加艰难。
  之后的那年,易青巍状态非常差。白天如常工作生活,到了晚上变得吃力。闭上眼睛,进入浅层睡眠,就看到尸体成堆,整整齐齐摞着,像仓库货架上任人摆弄的货物。一具具瞑着目,泛着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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