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边有个水果摊,一对父子斜斜垮垮坐在电动车上,怀里抱着个绿西瓜等妈妈在摊前挑石榴。
小孩儿年龄小,等得无聊,哭闹起来。
男人一手照顾西瓜,一手将儿子悬拎在空中,哄他:“起飞咯——”
小孩儿立即脆朗朗地笑,手舞足蹈胡乱扒:“起飞——”
西瓜咚一下掉了,碎满地,父子僵脸噤声。
女人闻声回头,怔一会儿,瞪圆眼睛,恨恨地飙声骂:“我飞你妈个巴子!”
宋野枝单手捂脸,收不住,把头藏去易青巍肩后,谁知这人的肩膀也抖个不停。
两人憋笑憋得好辛苦。
早过了饭点,面馆里仍坐着稀稀落落的人。
“您几位?”
“两位。”
馆子不大,一共八张木桌,店的装修不新不亮堂,实在符合“老”的风范。易青巍和宋野枝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一个男生过来点单,高中生模样,应该是老板的儿子。
“吃啥子?”
扫了一遍泛黄卷边儿的菜单,易青巍说:“能请你推荐推荐吗,招牌面是什么?”
男生眉毛一挑,轻狂得很:“没招牌,道道是招牌,看您口味。”
宋野枝好笑,指了指:“豌杂小面?”
“大小?”
“大。”
纸一撂,他往窗口喊:“妈,两碗豌杂,大。”
“好嘞。”
点完单,男孩儿自己抬了一碗炸土豆,坐在他们前桌吃。
等面期间没什么可做。
“你不上课?”易青巍问。
男孩儿眼皮都懒得抬:“早放假了。”
宋野枝说:“我们过来时,还看到有学生。”
“哦——你说那个,全市就那一所学校上课。”他不屑道,“校长不做人,光造孽。”
窗口内正煮面的女人听见这话,举着勺探头骂:“还老子的洋芋来,我看苦兮兮做东西给你吃才是造孽。”
男孩儿眉一蹙,要回嘴,店里晃进来一人,挺拔的个子挡了门口的光,带来大片阴影。他瞬时没了不耐烦的样儿,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喊:“榆哥,来了!”
被唤榆哥的人没什么表情,长腿一勾,塑料椅拖到脚边,坐去男孩儿旁边,抢了那碗黄澄澄的土豆,支棱着筷子在里面乱戳。他问:“钱进,我在你那儿是不是没名字?再叫哥,揍你。”
“裘榆裘榆。”
“小榆,今天吃啥?”女人抬两碗面路过,放至易青巍和宋野枝面前,又笑得殷切,说,“慢吃。”
闻声,裘榆瞟了一眼对面坐在一起的两个人,目光移开,说:“姨,我今天不吃,来找钱进说事情的。”
“行呗,你们聊,聊完钱进滚来洗碗。”
钱进不乐意,嚷:“袁儿请我去给他家看店!马上四点了!刻不容缓!十万火急啊妈妈!”
没见过男人与男人这样亲昵。
用湿巾擦干净一个勺,递去另一只手里。
一双筷伸进另一个碗,挑出辣子。
手肘贴手肘,吃过几口,轻言细语交换感受。
“味道怎么样?”
“麻麻辣辣,好吃。”
“记下这家。”
“好的。”他把下巴抬起来,嘴里还叼着面,点了点头。
脚上有同款鞋,年纪更轻的男人在底下悠悠然晃脚尖,偶尔会撞到另一位。
裘榆全程赤裸裸地打量、观察,直到宋野枝抬眼和他对视,接着,易青巍也看过去。不如前者温和,他更锐利,带警示。
默然对峙几秒,裘榆不慌不忙提了提嘴角,懒懒撤回视线。已经过了很久,他接钱进的话:“袁木是不是也没名字?”
钱进:“……有。”
裘榆拍了拍他的脸,起身:“那就别再叫袁儿这两个字。走了。”
钱进:“找我啥事儿,没说呢?”
“现在没了。”
离开得很快。
再看到裘榆这个男生,是在街口的水果店。来时宋野枝注意到苹果品相很好,惦记着吃面回来买,到了摊前,见裘榆抱着手臂大敞着腿坐在店里的老板椅上,像位爷。
有客人想买西瓜,在和他砍价。
“少点嘛。”
“卖千种人万种人都这个价。”
裘榆没料到能再遇到这两个人,收了腿起身,扯了墙上的塑料袋走向他们:“买什么?”
“苹果,怎么卖?”宋野枝问。
红色塑料袋在手中兜满了风,裘榆传给宋野枝,说:“先拣。”
宋野枝征询易青巍的意见:“买多少?”
易青巍想了想:“三斤。”
宋野枝:“……不说斤数,说个数。”
“哦——”易青巍笑,“六个六个。”
裘榆在旁冷不丁地开口:“你们俩是一对儿?”
今天第二个。
易青巍生出厌烦,只冷下脸,不显不露,偏了偏头:“有事?”
那确实是一对。
得到答案的裘榆没有再看他们,隐隐有烦躁,不冲谁,没出口发作。那位客最终买了,他转身抽刀,去帮她切瓜。
走前撂话:“拣好了就走吧,请你们吃的。”
宋野枝弯腰挑苹果,小声说:“你别生气呀。”
“不生气,只是一个接一个的这样,烦。”
“哇,这个苹果好漂亮。”宋野枝说,“这没什么的,他们都没有攻击性的恶意,对不对。”
易青巍站在宋野枝身侧,伸手捏了捏他那截白皙的后颈,说:“对。”
他们没客气,甚至拿了八个。
“谢了。”易青巍朝店里喊。
“谢啦!”宋野枝复读。
裘榆没有回头。
易青巍和宋野枝走去路口等红绿灯,半路听到钱进在身后不远处的店里咋咋呼呼。
“榆哥,你怎么跑袁儿家来了!”
没人回答。
一声惨叫。
第85章 重庆行(2)
“楼下有小孩儿在放鞭炮。”
列车从北京出发,抵达重庆,需一天一夜。夜里宿在火车卧铺,侧躺着,脸埋进柔软的枕头,调动感官,清晰地直面车轮轧过铁轨的颗粒感。身体随车体细微颤动,听偶尔的鸣笛,和规律的机械相撞。
宋野枝睡得沉,以为自己还在火车包厢中那张窄小的床上。他规矩极了,不敢翻身,听到易青巍说话,迷糊应了一声:“嗯...”
意识逐渐从梦里挣出来,开始想为什么有楼下,耳边还带稚嫩的尖叫嬉闹。
易青巍合帘,从窗边回来,压去床上,附着宋野枝的后背搂他的腰。手指向下,摸索怀里人睡裤的裤绳,发现根本未系上。沿一圈细腰划半圈的圆,指腹抵到后腰线,轻轻一勾一扯,褪去大半。
宋野枝闭着眼,去抓身后的手。
棉絮陷落,暴露一个圆坑,是充当了易青巍手肘的支撑点。他起身一瞬,再回来时,将宋野枝箍得更紧更用力。
触到一手湿凉,宋野枝缩了缩肩,彻底醒了。
“哪儿来的?”困意锁着嗓子,既低又哑,还在耍懒。
易青巍没出声,独留热烫的呼吸缠宋野枝的后颈。被子底下的手窸窸窣窣捣弄半晌,最后移上来,掐着下巴,迫人扭头,要和他接吻。
易青巍自顾自地说:“宝宝,外面要下雨了。”
宋野枝脸颊沾了几指滑液,语句在喉间碎了,声音断断续续:“那,解...放碑......”
易青巍笑了,问:“天黑尽了再去,好不好。”
掌心按着的腿最终滑去小臂虚挂着,宋野枝失神地张嘴,没说出“好”,递上了舌尖。
雨,是银丝一样的雨,微润柔腻落到天地间,让鞭炮炸得更响亮了。
第一条商业街落地解放碑,景象繁荣,夜幕下被一盏盏灯缀得五光十色。天起细雨,多数人撑伞,少数人戴帽。整条街上穿雨衣的只有宋野枝和易青巍两个人,往前走,多一个被父母牵着的三岁小孩。
宋野枝望着酸辣粉的招牌咽口水。
易青巍稀奇:“饿成这样?”
宋野枝说:“看见这仨字就控制不住,我没法,要不古有望梅止渴呢?”
酸辣粉的店没有座位,窄小的门面只站两个人在台前,一人收银,一人打包。饶是这样,长队仍拐着弯儿排到路中心。
宋野枝点单,加了两碗玫瑰冰粉。
易青巍问:“玫瑰冰粉是什么?”
“等会儿解辣的。”
幸好明智,穿了雨衣,两只手将将够用。
易青巍跟在宋野枝身后追问:“哪有玫瑰?”
找到一家亮堂堂的珠宝店,屋檐前有几条长长的矮阶,空出道中央,两边坐满了嗦粉的人,仔细瞧碗盒,同一家。
宋野枝扬扬下巴,易青巍顺着他的意思,坐去最低一层的楼梯上。
没吃几口,易青巍被辣子呛到,顶着红彤彤的眼睛和嘴唇凑过去问宋野枝,好不好吃。
宋野枝斟酌几秒:“这个我也做不出来。”
下午吃完豌杂小面后,回到酒店,休息前,宋野枝上网浏览许久,研究半晌,也说,小面的味道我做不来。
易青巍沉默,说:“宋野枝你别逗我行吗。”
“咋了呀?”
“我是不是不小心把我家小保姆带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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