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姨看这架势就笑了,倚着门边,手里还拿着剥了一半的橘子:“不说什么?那可不是你把人……”
“妈。”靳辞偏了头,耳尖冒红。这声音几乎是压抑到极致的请求了,又硬又软。
顾姨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没往下说了,只是吃完了,敛下神色,对着靳辞淡淡地道:“等会儿过来一趟。”
“顾姨,要不我也一起吧?”谢炀这会儿回过味了,本来就是他干那事被撞破了,总不好让靳辞一个人受着。
顾姨也笑了:“不急,一个一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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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靳辞端坐着,背挺得笔直,看起来一点也不放松。
顾女士敷了个面膜,微仰着头转过身来看着靳辞:“分清楚了吗?”
靳辞略微点头:“清楚。”
顾女士沉默了会儿。
“靳辞,”顾女士手指压在面膜边缘,略微低了点头,“你被关在那间屋子里的事情,你没有记忆。”
“是你有一天来问我,我告诉你的。”顾女士话语很轻,在提醒着靳辞,“当时你听完,什么都没问,没问害你的那个人,也没问谢炀。”
“之后你跟你父亲,去了宴会,又有人想要整你。你中招了,急匆匆地回了家,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的儿子在易感期的时候,会像疯掉一样,用自残式的行为,去伤害自己的腺体。”
“你后颈那里,有多少的伤痕我已经数不清了。大大小小的,我这一生,第一次在你身上感到无助,我活得光鲜亮丽,但我的儿子却好像被这些亮丽伤害到了。”
“我问你,要怎么才能帮你。”
顾女士手肘磕在化妆桌边,略微撑着一点,目光下移,不敢去看靳辞:“你说,你想见一见谢炀。你不记得那扇门后的事情,甚至对谢炀都没有一个印象。”
“你只是听我说,找到你的时候,谢炀护着你,因为你身上很烫,又在发抖。他就忍着疼,伸了手让你咬着。”
“他也怕疼,你一咬就没个轻重,他哄着你换了好几个地方咬,等找到的时候,白短的手臂上全是你的牙印,有深有浅,最深的隔了好几天才消去。”
“出来之后,你发烧了好一阵,谢炀也没好到哪里去,之后李淑琴也不知怎么想的,带着人走了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你醒了以后,变得更沉默,时常能够一整天不说话,问医生,说你在那间屋子里关久了,对你心理产生了影响、这种情况只能慢慢来,急不得。”
“可一直慢到了现在,你也没有好转,问你你倒是谎言说起一大筐。”
顾女士无奈地笑了一会儿,抬头看向靳辞的眼睛:“我就问你一句话。”
“你现在和谢炀在一起,有因为那间屋子的影响吗?你真的分清楚,你是喜欢谢炀,不是因为我告诉你谢炀在那场无边恐惧的黑暗里,抱过你,你产生了别的情绪,误以为是喜欢。”
“没有,我很清楚。”靳辞神色依旧淡淡地,浅色的眸子向来都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但在提起谢炀的时候,恍然变化了一瞬,仿佛亮起了滚烫的万家灯火,颇有了一番情思在里面。
“我很清楚,他没有在那一场黑暗里抱过我,也会在别的地方给我找光。”靳辞往常冷感的嗓音里,带上了初雪融化的愉悦清爽,“正因为没有记忆,所以判断得更清楚。”
“是喜欢,跟那一场黑暗无关。”
“仅有的一点关系,就是我在你这里,有个理由去找他。”靳辞余光看了一眼窗外的景,月光很足,没有见到月亮,都已经见到光了。
顾女士笑了起来,但又顾及着脸上的面膜,没笑太过:“行吧,反正你交了个底我就轻松了。”
“你等会儿要和他聊什么。”靳辞默了一瞬,还是开口问道。
“不问,就是随口一说,又不是真的要把人带到跟前来问一通。谢炀又没什么让我好担心的,他吃亏也会在你这里吃亏,你交了底就行了。”顾女士低头看了眼时间,还有个几分钟才能将面膜取下来,“对了,你今天跟你爸又闹来了?他是不是把你学籍给转回来了?”
“没有,他没转到。”一提到自己父亲,靳辞语气都淡了不少,“所以很生气。”
顾女士也笑了,这两父子在她跟前,不是这位吃亏就是那位丧着个脸,“行了,回头我和你爸说说,谢炀这边事完了你和他一起回去上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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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炀把时间一直拖到了周五晚上,还是迫不得已被送回了家,靳辞虽然和靳辞商量好了,但碍于靳父在自己儿子手上吃了弋瘪,心里还是不舒服,让靳辞留下来给他处理点事,晚谢炀一天回去。
待在靳辞家的期间,李息倒是过来找过谢炀一趟,问了点李女士目前能够联系上的情况,又再谢炀耳边念叨了几句苦了谢炀了。最后谢炀被闹得耳边不清净,急哄哄地将人赶走了。顺便提了一句,他和靳辞目前的关系。
李息只是愣了一瞬,随即拍了拍谢炀的肩膀,笑眯眯地说:“也不是多大的事,回头舅舅就帮你们先把登记做了。”
谢炀无语,轰人轰得更快了。
谢炀待到晚上才走,到家也已经不晚了,他推着行李箱往里走,开了灯才发现李女士好像回来了。
茶几上是乱的,他略一抬眼,站在路中间,楼梯口上都散落着一些东西。
有纸巾有水果和水果盘。
完完全全就像是经历过了一场劫乱,整个家里杂乱不堪。
谢炀将行李箱放在底下,一边上楼,一边捡起楼梯上的杂物,最后站在二楼楼道上的时候,他看着灰暗一片的走廊里,唯独他那间屋子里映射出来的暖光。
谢炀整个人都被定住了。
心底叫嚣着的不可能一下肆掠了全身,他整个人完全不能动弹。夏末明明还没结束,凉爽的秋日也还没来得及交接季节的工作,谢炀却觉得,他如坠冰窖,仿佛进入了冬天。
寒意从头顶漫开,侵略他的五脏六腑。他没有动作,他不能动作。
直到——
从房间里砸出了一个盒子,那个盒子被砸到走廊的墙面上,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凹陷。
谢炀身上的冰块碎了,他又能动了。
他抬步往自己的房间走了一步,又有一个暗金的盒子被扔了出来,这个盒子没有盖稳,扔出来的一瞬间连墙都没有碰到,里面的东西就四散开来,叮铃哐啷地散落在地面上。
谢炀刚走到那里,被碎了的玻璃试剂染湿了鞋。
气味一下四散开来,夹杂着一点医院里的酒精味儿,更多的是那股熟悉了好几年的味道。
那是他的抑制剂,忍着疼用了很久的抑制剂。
它散碎在他的面前,□□裸地告诉他,他拼命想要隐瞒的东西,瞒不住了,它被找到,被发现了。
时间总是赶不及的。
谢炀弯腰捡起一支碎裂的抑制剂,保持着那个姿势看了良久。
他总想着,不要一年了,很快高考完了,他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李女士还是会被他瞒得好好的,而他也可以不再用这些了。
最重要的是,他有靳辞。
可是时间总是赶不及,他总也分不清,未来到底是那一刻先来。
屋子里又扔出来了几支散落的抑制剂,这是最后的抑制剂了,房间里再也没有了。
谢炀扔了手中的抑制剂,他看向开着的门,头一次觉得进自己的房间是一件艰难地事情。
“妈。”谢炀还是拽住了门扉,站在了门前。
里面那位从来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对自己高要求的李女士,现在憔悴不堪。梳好的头发乱糟糟的落在耳旁,脸上妆容不见精致,甚至那张称得上好看的脸,这会儿已经满是疯意。
李女士想不明白,从来就想不明白。
她精心呵护着长大的谢炀,为什么没有按照她想象中的模样成长下去。
她会给谢炀精心定制学习计划,教他待人礼仪,让他锻炼,身体素质要跟上。
她带谢炀见过很多人,很多人都说,谢炀特别乖,懂事,听话。各方面都很好。她也总会在这些夸赞过后,摸摸谢炀的头,轻声地说,“那当然,炀炀以后是要分化成Alpha的。”
可是没有。
明明她每次都有带着谢炀去检查,明明每一次医生都说分化成A的分化率很高,谢万也是医生,谢万也这样告诉他。
可是后来,谢万却找到她,亲口告诉她,谢炀不可能分化成A,原先所有的检查单子,都是他为了迁就她而撒的谎。
可是谢炀已经分化了,事实无法改变。
她接受了谢炀是一个Beta的事实,闹了一场,也和谢万离婚了。
她觉得也还好,谢炀是Beta,那也可以很优秀。
但一切都从那一天开始变了,谢炀不听话,会和她闹,成绩一落千丈,学校说他作弊她好说歹说,让谢炀留在了学校。
可她依旧想不明白。她接了一直不愿接的电话,怀着私心,同意了靳辞过来借住。
她总觉得,谢炀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他应该和靳辞一样。
应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