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漓前脚刚端着餐盘在他旁边坐下,想跟他一起吃吃饭聊聊天,他后脚就把嘴里包着的饭菜嚼吧嚼吧吞了,火速离开食堂。
作为高三学生,周日中午林漓要提前返校上课,杨司乐原意是四个人一起回去,分摊一下打车费,经济舒适省时间。结果他说什么也不同意,一定要林漓先走,他们三个男的下午再走。
陈楠和杨司乐忙得不亦乐乎,没想起来上校园网瞅瞅。但林漓不一样,她身边多的是无聊到关心她今天对谁笑,明天和谁吃饭,后天和谁一起出没的同学。
“动不动就往西洋楼那边跑,你看那个帅学弟理她吗?”
“以前勾|引混混,现在倒贴富二代,不愧是她。”
“富二代是那个脉峰集团的二皇子,受过良好的家教,成绩好得一匹,以后让家里活动活动,说不准就是下一个青年作曲家最高奖,她再倒贴个一万年都不可能ok?阶级与阶级之间有壁,望周知。”
“脉峰?我们小区对面那个购物商场好像就是脉峰旗下的……惊了,学弟是真?高富帅啊……”
“随手分享寓言故事:一天,一只母野鸡为了求偶,跑到另一只公禽面前展示自己尾巴上的彩色翎毛,公禽没有理她。第二天,她换了个角度,展示自己的鸡翅膀,公禽不理她。第三天,她又去了,公禽还是不理她,并且躲去了另一片林子。她不死心,找到了那片林子,接着秀自己并不出众的外表。终于,第七天,公禽忍无可忍,怒而展开了自己无与伦比的漂亮尾屏。母鸡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不过是一只野雉,而面前的他,却是高高在上的孔雀。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因为,有生殖隔离。”
“哈哈哈笑死了!监狱长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吧哈哈哈哈哈哈!”
林漓读了好几遍,没看出有哪里好笑。
她时隔已久登上“今天吃饱饭”的账号,违规启用管理员权限暂封了这篇帖子。归档理由是:涉嫌污蔑该帖讨论事件外的不相关人士,涉嫌人身攻击当事人。
以前那些针对她的嘲讽、挖苦,造谣、诽谤,她都可以当做一场笑话和揭示同龄人劣根性的案例来看。可一旦涉及到了她的朋友,她便无法轻描淡写地付之一笑。
付之一炬还差不多。
她承认,她是有一点喜欢谢沉,但扪心自问,她从没用过下作的手段,从没存过攀龙附凤的心。谁都向往纯净美好的人和事物,她同样不例外。
说得不好听一点儿,对她来说,钱算个什么东西?她们家住在庆江的富人区,经济条件不说能排进全城人口的前10%,也好歹够她随随便便过完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在那些乱发评论的人眼里,谢沉除了有钱、成绩好、长得帅,就没别的更值得人关注的优点了。开口“富二代”闭口“富二代”的,唯恐寥寥几语刻画不出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丑恶嘴脸,丝毫不顾谢沉本人看见会是什么感受。
这才是最让林漓愤怒的点。
她不知道谢沉为什么突然疏远自己,有可能是对她想要表达亲近的一些举动回过味儿了,想要以此婉拒,给双方留点进退咸宜的尊严。
她接受。十七八岁的喜欢和悸动最容易无疾而终,公认如此。
无所谓,自己又不是爱到了死去活来,非要和谢沉在一起。
庆江音中多大点儿地方?等高考完,外面的大千世界等着她,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等着她,她多的是选择的余地。
她现在只是有一丁点儿难过。
以前她第一次听说“谢沉”这个名字,是在校内网的一则新生讨论帖里。学弟学妹们感叹他外貌扎眼,获奖无数,家里背景雄厚,是2018级最有竞争力的级草候选人。
而在这则帖子下面,就是学弟学妹们的另一则挖坟帖:《不懂就问,监狱长是谁?》
她那时候完全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谢沉在同一支乐队里,没想过他们会认识,成为朋友,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他。
如今怪她爱人是原罪,不会未卜先知,不懂提前避嫌,怪她别有所图不安好心,可真要理论起来,命运才最他妈傻|逼。
这件事林漓没有告诉任何人,生了一晚上闷气独自消化了,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零诊她没考好,被她爸妈严厉批评过,她现在不能为这些落井下石的话分心,筹备乐队演出之余得想方设法把文化课成绩提上去。
所以当杨司乐提议在校内网发帖,宣传今宵的同名live,动员学校里对摇滚有兴趣的同学来看时,她想都没想就否了。
杨司乐问她为什么,她没好气地看了谢沉一眼,答:“如果要发帖,我劝你最好把我的名字抹掉。没人乐意看婊|子唱歌玩乐队,大家的道德标准高着呢。”
众人沉默,谢沉觉得自己有被她的那一瞥内涵到。
他想不通,自己小心翼翼做到这份上了,怎么还是不能护住林漓,让她免于非议,从舆论压力中走出来呢?
校园政治好复杂……回头他得再仔细研究研究。
由是,杨司乐只能小范围地向班上同学和室友宣传,在国庆假期中誊出两个下午的时间去酒吧街、步行街、各种商场广场,这些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发传单。
临演前最后两天,外援施年也来帮忙。
其实他最近的日程安排比杨司乐还紧张。虽说对未来的规划仍很模糊,但他已经决定要继续留在校乐团,而校乐团的资格复试就在国庆节后。
上周他听张晴好说,隔壁2班的大提琴专业年级第一有跟他竞争首席席位的想法,九月的月末考核前便通过了初试。
他对这位时常问鼎年级第一的同学有深刻的印象,是名身形小巧的女生,出个朝会都会拿着指法教材,一边看一边听校领导讲话,典型的努力派。
施年不可谓不忐忑,他严阵以待,几乎把她当成了假想敌,起早贪黑地练习复试组曲。
张晴好见他越来越焦虑,跟第一学期去竞选首席时有得一拼,遂以一己之力隔绝了情报。谁成想,施年更吓人了——
不去食堂,待在教室里啃面包背乐史;体育课做完准备活动就溜,流连忘返于琴房街和海纳楼;午休不回寝,跑去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室看各大演奏家的现场视频,学习他们的台风与对各类曲目的理解。
施年根本停不下来。他不觉得自己多苦多累,偶尔审美疲劳了,他就改练《今宵》,或者自娱自乐拉一小段今宵乐队的其他歌。他参与过三次合练,能记住好几段旋律。
不论第一作曲是谢沉还是杨司乐,只要跟杨司乐有那么一丢丢关系,他都可以拉得很开心。
确切地说,他一想到杨司乐就开心。
十月五号那天,施年没有穿自己演出标配的白衬衫黑西装,而是特意买了一件深蓝中袖、橙黄长身的大码撞色T恤,左胸口口袋上还有用与短袖同色的丝线绣着的“Till The World Die”字样。下|身搭的是浅色水洗直筒牛仔裤,腰上系的是出门前,付宜强行借给他的纪梵希皮带。
施正国在家里赶剧本,看了他把T恤前摆扎进牛仔裤之后发来的全身照,评价道:好,非常好!爸爸很欣慰,是我的宝贝gay儿子!
施年:……
事实上,他捯饬半天穿出来这一身,一是为符合杨司乐“活泼不严肃”的硬性要求,二是出于“男为悦己者容”的小心思。
今晚散了场,难得他有空杨司乐也有空,杨司乐不用一直惦记着live了,他也可以把自己的惦记宣之于口了,不捯饬得特别一点、好看一点怎么行?
午后没多久,庆江下起了雨。
施年三点半出门,打着雨伞背着大提琴琴盒,去医院接牟翔飞的妹妹,等抵达“懒得取名字”时,刚好赶上最后一首歌的彩排。
杨司乐为了不让自己过分紧张,专门穿得和往常差不多,白T牛仔裤。陈楠见施年走下楼梯,不知想起什么,回头望了一眼杨司乐,突然“哦哟”了一声。
“穿的情侣款啊这是!待会儿要在台上公开吗?”
施年停在台阶上,愣愣地问:“什么?”
杨司乐为了方便改谱子和对歌词,排练一直戴着框架眼镜,闻言便握着鼓槌推了推眼镜,拖着鼓凳往前挪了挪,把腿整个地藏到了架子鼓后面。
“瞎说什么呢……施年,快下来,我们最后过一次。”
施年听话地把小姑娘放到空闲的椅子上安顿好,走到临时搭起来的小舞台上给大提琴调音。
陈楠趴在吉他上,朝他使眼色:“首席,队长今天跟你穿的是同款水洗直筒裤,同款T恤配牛仔哦,不信你看。”
施年抱着琴回头,从架子鼓的缝隙中往里面看,直把杨司乐看得浑身不自在。
“咳咳,穿牛仔裤的满大街都是……陈楠,赶紧的,少说小话,让施年安静调音。”
施年不得已收回视线,心头浮上了一点失落和怀疑。
杨司乐好像也不是很惊喜的样子嘛……这样是不是挺不伦不类的?可能还是衬衫和西装更适合自己吧,当时不如买一身黑穿过来。
不是滋味儿地拉完大提琴的部分,施年率先抱着小孩儿坐到地下室角落的矮桌旁,给大家分派陈栩打包带来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