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环节唱的是谢沉的自作曲,十点钟不到,演出顺利结束。散场后,大型联谊会拉开帷幕。
来自庆江音中的自然而然聚在一起,漫无目的磕牙打屁,不消五分钟就混作一团有说有笑。
谢沉走哪儿都是团宠,一下台率先被陈栩原来的乐队给围住了,琴行老板骄傲地握住他的肩膀,跟朋友炫耀自己的学生有出息。
杨司乐这个队长还在操心,马不停蹄地清点租借的音响和收拾乐器。施年见他忙得汗流浃背,一口水都喝不上,默不作声地过来帮忙。
没一会儿,杨司乐被室长瞿觅强行拉过去喝酒聊天,岑婉萍见缝插针地踱到施年身边,演技颇佳地自我介绍道:“你就是施年吧?我是洋……杨司乐的妈妈。”
施年正在给要归还的器材装箱,闻声仰头一看,差点儿吓得把几千块的话筒砸地上。
他匆忙站起来,双手在牛仔裤上蹭了又蹭,确定没有汗和灰尘了,才恭敬地递出去:“阿姨你好!我是施年!”
这是岑婉萍回到庆江的这十个月里,第一次亲眼见到施年,她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感慨,看着施年的眼神便难免显得过分慈爱,丝毫不像是头回见面。
“常听我家杨司乐说起你,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她没有和施年握手,而是把他的双手包在了掌心,亲昵地捏了捏。这个小习惯杨司乐也有。
施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问:“他都说我些什么?”
岑婉萍笑答:“太多了,反正不是夸你这儿好,就是夸你那儿好。”
施年傻笑个不停:“没有没有……是他比较好,所以看谁都好。”
眼前害羞的少年和曾经乖噜噜笑呵呵的小男孩重合在了一起,岑婉萍越看他越喜欢,简直想现在就把他带回家,像以前一样做点甜品招待他吃。
然而叙旧还是得等杨司乐坦白身份之后再进行,免得把年年吓着。
她最后拍了拍施年的手,心满意足地说:“有空一定要来阿姨家做客,阿姨给你做饭吃。今天时间不早了,阿姨先回去,留在这儿你们没法放开玩儿。施年同学,记得要来我家哦,别跟阿姨客气。”
盛情难却,施年温顺地点了点头:“好,谢谢阿姨。”
等目送岑婉萍上楼离开后,他才惊觉:万一阿姨不能接受自己的宝贝儿子和男生在一起呢……到时候怎么办?
自己没有出柜的担忧,但杨司乐可能会有。如今箭在弦上,来不及计划那么多,施年安慰自己,阿姨那么温柔,只要他对杨司乐足够真心,总能找到办法得到谅解的。
心事重重地收拾完东西,他坐在晚上吃饭的那个角落里,随便开了瓶啤酒喝,抱着已经睡着的小姑娘胡思乱想了一个多小时。
临近午夜,来听歌的人走光了,陈楠背着吉他跟他妈妈回了家,林漓和谢沉又一次踩着点回学校,地下室难得在有人的情况下这么安静。
陈栩送走了朋友,回楼下跟杨司乐一起打扫卫生。施年酒量差,喝了一瓶啤酒有点犯晕,再加上这阵子忙于准备乐团复试,每天睡得极少,他看着来来回回的两个人影,不知不觉就和小姑娘一起窝在椅子上睡过去了。
杨司乐怕他着凉,打扫完卫生便轻声叫醒了他:“年年,年年,醒醒,跟哥哥回家睡吧,乖。”
施年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实际不过才二十分钟。他睁开眼睛,仰起脸望向近在咫尺的杨司乐,鼻音浓重地问:“几点了?”
地下室光线昏暗,杨司乐只留了楼梯上方的一盏射灯,打算离开时再关。此刻周遭恰似沉沉静水,施年的呼吸恰似水面漾开的涟漪,他越发舍不得这一夜。
他用洗干净的手捧住施年的脸,拇指摩挲着施年的眼角,情不自禁地叹气:“十月五号已经过了十分钟了。”
施年本无意识地依偎着他的手心,闻言顿时清醒了。他猛地从椅背上直起身,拔高声音,难以置信地反问:“已经过十二点了?!”
完了完了,他明明是想在今宵初次live这样值得纪念的好日子里和杨司乐告白的,居然被他莫名其妙睡过去了。
酒精误事,以后再也不喝了!
施年茫然无措地左张右望,早早打好的腹稿一句都没想起来。
杨司乐收回手,撑着膝盖观察他不寻常的反应,试探道:“牟翔飞刚刚来把他妹妹接走了。”
施年心不在焉:“是吗……”
“嗯。”杨司乐见他明显不是为了这个焦急,疑心地把手贴上了他的额头,“是不是身体不舒……诶?好像是有点烫!”
拉响了一级警戒的施年被他的触碰激得浑身一抖,笨拙地重复道:“是吗?”
杨司乐不敢耽搁,把搭在后背的汗巾一扯,随手塞进背来的运动款斜挎包,作势要走:“年年,快起来,我送你回家休息,发烧拖不得。”
他语气急切,宛如强行摊走了属于自己的慌张,施年怕他真的走掉,怕他在十月六日的一开始就离开自己,登时顾不得回忆准备好的告白台词,直接拉住了杨司乐的手。
他平视前方,哑声说:“我没有不舒服,再陪我坐一会儿吧。”
“好不好?”他抬头看向杨司乐,一双眼睛像深井。
杨司乐陡地想起被他写进歌里的形容,直觉自己应该拒绝。
施年在短短几秒钟内仿佛变了个人,神色坚决,却又伴着柔情。这让他无法评估即将会发生什么事,无法保证自己的第一反应是否能让施年满意。
可他不过愣了愣,还是条件反射地在施年身边坐下了。
他从小到大都狠不下心拒绝年年执着的请求,即使分别了五年也同样毫无长进。
两人沉默多时,施年没有松开杨司乐的手,没有忘记自己要爱他的诚意。片刻后,他下定决心,张开手并入杨司乐的指间,与他十指相扣。
杨司乐喉结滚动,踯躅地扭头看向施年:“年年……到底怎么了?”
施年不答,郑重其事地叫他的名字:“杨司乐。”
杨司乐就差原地起立了:“到!”
施年转过脸,对上他半是惊吓半是疑惑的眼神,突然笑了:“这么紧张做什么?乐队演出你好像都没这么紧张。”
好歹是开起了玩笑,杨司乐放下警惕,绷紧的肌肉挨个变软乎,甚至还拉着施年的手晃了晃:“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心情不好,又想跟我打一架。”
施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良久地注视着他,认真道:“对不起,杨司乐,以后不会了。”
施年道歉道得过分认真,撒了个小谎的杨司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顿了顿,然后倾身过去,用另一只手揉施年的脸:“好,以后有什么问题……”
施年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任他触碰自己,平静地抢白道:“我喜欢你。”
有谢沉作前车之鉴,他这次不绕弯子,也不说酸话了。他直接按住杨司乐的手,偏头蹭了蹭,一鼓作气地告白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吧?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看。”
顾不上长远了,出不出柜再说吧,他就是想立刻和杨司乐确认关系,结束无用的猜测和无尽的忐忑,用自己有限的记忆和有限的时间,全心全意地和杨司乐谈一场恋爱。
而杨司乐却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施年是根据自己的哪句话做出了这样的推断,明明他自己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一直把施年当作亲弟弟来疼,怎么会变成这样?!
电光火石间,杨司乐翻遍脑海中的《同性恋个体观察日志》,没找到任何施年喜欢他的蛛丝马迹。在他眼中,施年不抗拒他的肢体接触,反倒黏他黏得紧,全是出于弟弟对哥哥的信任和关心,绝对不是对同性的爱慕。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乱套的?!
施年感觉到他指尖颤抖,误以为他是激动得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打算直接上垒。
“杨司乐,再不理我我就亲你了。”
杨司乐原本想说“以后有什么问题先试着和我沟通”,可眼下的这个问题他该怎么沟通?!
真相就哽在喉咙里,咳不出来咽不下去,他在一片混乱中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句广告词:“是慢性咽炎!”
……不对,这是场急性咽炎。
怎么办怎么办?
年年误会了怎么办!
救命!
施年自认没有被拒绝,心下雀跃得像是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鸡崽,当即把两人的双手收进怀里,凑过去蜻蜓点水地碰了碰他的双唇。
杨司乐忙活了一晚上,嘴唇干燥且微微发凉,施年心潮澎湃,直想把他吻湿、吻热,把他吻成台上那个即使坐在最后面,即使分到的灯光最少,即使一句话不说,也能俘获人心的鼓手。
他掀起眼皮偷看杨司乐的反应,杨司乐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被亲了,眼睛一下瞪得更大了。
施年被他茫然又惊讶的神色戳中了心尖,真的抬手捧住他的脸,闭上眼果断地吻了上去。
他没有经验,只能学着电影片段含住杨司乐的唇瓣枯燥地轻吮。但哪怕是如此单调生硬的吻,都足以让他浑身发热,恨不得深一些,再深一些,好品尝一番心上人真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