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白花花的分不清是鸡还是鸟的贴图,跟杨司乐最近热衷于在乐队群里发的那一套有异曲同工之妙……难以想象这是两个准高二男生的对话框。
“你怎么看出来施年心情不好的?我觉得他心情很好。”
施年中场休息完,没办法继续聊天,杨司乐和他道了别,关了手机扔回角落,表情根本不如线上表现出来得那么开心。
“如果不是心情不好或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不会主动找我的。”
谢沉斟酌半晌,问:“你们难道不是在交往?”
杨司乐深感惊讶,怪道:“啊?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这话约等于表明没有确凿的物证,谢沉决定曝光人证,“林漓和陈楠也这样觉得。”
杨司乐笑出了声:“你们太扯了。我是喜欢施年,但我跟他站一块儿不是明显的哥哥和弟弟吗?哥哥喜欢弟弟,不是很正常吗?谢沉,你才是他的理想型。”
谢沉否认:“我不是。他只是觉得我跟他比较像,有些欣赏我罢了。”
杨司乐好奇地问:“他亲口这么说的?”
谢沉点头:“他默认的。”
杨司乐:“哦……这样啊。”
谢沉又一次把天聊死了。
两人神奇地对着歌词本各自沉默,谢沉心里揣着问题,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他在副歌歌词旁边批了一个重复符号,状似随意地问:“那你们为什么和好了?他认出你了吗?”
杨司乐在歌词末尾加注“钢琴or大提琴伴奏”,颔首道:“不是。是我想对他好,所以就跟他和好了。”
谢沉在“钢琴”上画勾:“为什么想对他好?”
杨司乐叉掉他的勾,自己勾了“大提琴”:“因为我是他的哥哥,他是我的弟弟,我有能力对他好,他也值得。”
如果林漓在场,一定能瞬间指出这句话的漏洞。可惜她不在。谢沉听出了不对劲,却如闹出“青梅竹马”的笑话一般,没办法当场找到正确答案。
杨司乐见他仍旧停留在这个问题上,一脸疑虑,便干脆摊开来讲明白:“谢沉,我俩没闹矛盾,我也从不觉得这是自讨没趣,他有更亲近的朋友,我有你们,不挺好的吗。”
谢沉:“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杨司乐没想到他会这样以为:“我没有不高兴啊!”
“嗯?”
“……我就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他在学校里受别人欺负。”
谢沉无语了,原来还是先施年之忧而忧,后施年之乐而乐,亏他琢磨半天该怎么劝杨司乐控制自己的感情,莫把一腔真心错付了。
杨司乐一提起施年就打开了话匣子:“你不上校内网不知道,期末展演的事闹挺大的,我怕他被乐团老师骂,被其他乐手嘲笑。这种事不好开口,他不和我说是正常的,我就怕他连特别亲近的朋友都瞒着,唉。”
担心得很认真。彻底没救了。
谢沉耐着性子听完,在“大提琴”上画了把大叉,冷漠道:“就用钢琴,找不到键盘手我自己来。”
杨司乐懵懵地:“哦……我也没说不让你来,干嘛眼神这么凶……”
谢沉:“怕队长你变成恋爱脑,丧失基本的判断能力。”
杨司乐不以为耻:“诶?你的词汇库又更新了!”
谢沉磨牙:“被你逼的。”
虽说杨司乐张口施年闭口施年,但该做的事儿一件也没落下。
他和谢沉在这小半年里总共攒了八首曲子,听了一中午,改了一下午,去掉两人都不满意的三首,已经做好了demo的一首,剩下四首都亟需抢救和缝补。
杨司乐从来不等,他相信灵感是创造出杰作的必要条件之一,可他并不是为了创造出人人称赞、流芳百世的杰作才开始写歌的,他纯粹是为了抵消冲动、保持平静,为了过上一种有变化的生活。
因此,即使这天谢沉走后,依旧没有灵感光顾,他也还是坐在电脑前不断地试音。
反复听写好的旋律,在工程文件里拖动音轨尝试新的组合,改变鼓点带动情绪,然而灵感迟迟不肯来。
杨司乐深吸一口气,决定先保留进度,去给还没下班的岑婉萍做晚饭。
点击“保存”,软件右下角开始转圈,他一边整理书桌桌面一边等。
从1%到98%只花了两秒钟,从98%到99%却足足花了三分钟,他等100%等了半天,“保存成功”的提示始终不出现。
不耐烦地单击了几下鼠标,好家伙,软件直接给他闪退了!
杨司乐撂下笔记本,一口恶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他抱着侥幸心理打开文件,哪里还有最后一个小时内他调试过的痕迹,难得不错的几个想法全没了。
今天白费。
简直是沉重打击。
岑婉萍下班回来,推开门就瞅见杨司乐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洋洋?”
她扔开手提包和高跟鞋,冲到餐桌边心疼地捧起杨司乐的脸蛋:“怎么了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杨司乐被迫仰起脸,却没有看她,兀自摸索着摆正了筷子,才低声说:“没有,我就是想我爸了。”
岑婉萍闻言,怔愣地松开手,没有言语,缓缓地扶着桌角坐下。
杨司乐早就预料到自己这么说会令妈妈伤心,可他实在是太想杨流了,想到必须让岑婉萍知道,让岑婉萍也来共同分担这份无望的想念。
他为自己的任性感到羞赧,拾起筷子勉强笑道:“妈,吃饭吧,我晚上约了年年一起去江对面散步。”
岑婉萍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发觉自己其实远不如几年前那样震恸和自哀。这五年来,她习惯了接受,学会了宽容。都是从杨司乐身上学的。
杨司乐则是从爸爸杨流那儿学的。
只要是认识杨流的人,没一个不称赞他。他脾气好、有耐心、平易近人,从事艺术类工作却不卖弄才情,能跟后辈打成一片,总是第一个报名下乡慰问演出,向来不怕脏不怕累,只怕写文书和代人上台。
所以杨司乐的小名是“洋洋”,而不是“乐乐”,取的正是杨流名字的寓意。
岑婉萍怎么不懂儿子突如其来的诉苦。晚餐接近尾声,她终于问出了口:“洋洋,学习上遇到困难了?还是乐队不顺利?妈妈是不懂音乐,好歹也能帮你找你爸爸的熟人问问。”
杨司乐吃饱了,比她先放筷,便叠着手看她吃。
“其实是小事。”他停顿了一下,比刚才更平淡地说,“只是写不出曲子而已。”
岑婉萍吃不下了,也搁了碗筷:“一定要在这几天写出来吗?”
“本来是这样打算的,”杨司乐苦笑道,“现在恐怕没指望了。开学后我们的主唱升高三,没太多时间排练,场地可能也会被租给别人……计划赶不上变化。”
岑婉萍:“乐队里只有你一个人作曲?”
杨司乐摇头:“还有谢沉。但我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凑出一场live的体量。”
岑婉萍弄清了症结,给他建议:“欲速则不达,就慢慢写呗,写好它。开学之后变化再多,只要曲子够好,大家心里记挂着这件事,想达成这个目标,就无所谓有没有时间、有没有场地。你说呢?”
杨司乐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恢复笑容,摘下围裙从桌边起身:“嗯,谢谢妈妈。”
可他就是写不好、写不出来啊。
“今晚辛苦妈妈洗个碗,”他绕至岑婉萍身后,乖巧地给她捏了捏肩膀,“我和施年约好了去坐索道,快迟到了。”
岑婉萍欣然应允:“去吧,注意安全。”
等杨司乐出了门,她才反应过来——嗯?洋洋跟施年相认了?!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越追溯越不对劲,岑婉萍一方面担心杨司乐撒谎说去找施年,实则是一个人躲到了黑漆漆的角落里跟自己赌气。另一方面,如果杨司乐没撒谎,她更担心施年不能替杨司乐排忧解难,反倒让杨司乐碍于哥哥的颜面什么都说不出口。
千思万想,还是先和施年通通气儿最为保险。
她潦草地洗完碗擦干净手,回到卧室,从梳妆台的抽屉里翻出了好几年前的纸质通讯簿,上面还留有誊抄的施年家的座机和施家夫妇最初的手机号。
晚饭时间,单独给任何一方打电话都不大妥当,因此她坐在镜子前,优先拨打了座机。
运营商提醒她该号码为空号。
她又拨通了付宜的手机号。
无法接通。
无奈之下,她最后不得不打给见面次数相对少得多的施正国。
提示音响了好一会儿,就在岑婉萍以为他们举家外出,都没听见来电提示的时候,施正国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岑婉萍十分紧张,这是她五年间第一次主动尝试跟断了联系的人复联。
施正国躺在沙发上打完了一个哈欠,还没等到答语,便没好气地问:“哈欠好听吗?要收钱的。你先转钱我们再聊你要卖的……”
“您好……”岑婉萍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是杨司乐的妈妈,岑婉萍。请问您是施年的爸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