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在轿厢最后方,给忙于拍照的游客让出好位置,给才结束繁忙工作的人眺望庆江水的机会。两人肩膀擦肩膀地靠在角落,分享着同一对耳机,谁都不说话,谁都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杨司乐给他放石玫瑰的《ThisThe One》,同时探出手贴住车窗,指腹轻轻地敲在玻璃上无声跟唱。
到江对面只要五分钟,一首歌有余。下一首是ELLEGARDEN的《My Fa.vorite Song》。
歌词刚好唱到:“My fa.vorite books,my fa.vorite radio shows will never die”,施年由衷希望,这趟缆车也永远不要停下来。
但缆车停得比他想象得都快。
卸客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钟,轿厢里又载了一车人回对岸。
杨司乐站在指示出口的警示牌前,用欲说还休的眼神看向身侧同样毫无出站意愿的施年。
施年收到讯号,很是窘迫。他觉得此时的杨司乐好像一只守在家门口等着主人回家的小狗狗,简直无法不让人哄他,无法不让人自愿把好吃的、好玩的统统摆在他面前。
“那什么……”他红着耳朵把脸转到另一侧,“我记得还有最后两趟,要不要……”
杨司乐的眼睛霎时亮得像江面的游船,高声抢答道:“要!”
施年梗着脖子,羞于对上杨司乐的那双眼:“咳咳……那等下一趟吧,就几分钟。”
“好,等几分钟都好。”杨司乐满意了,把耳机插头从自己的手机上取下来,塞进施年的手心,“施年,我想听你的歌单。”
施年被这撒娇一般的语气烫到了心尖,戒备过头地浑身一颤。
这叫心情不好?骗人的吧!
没了音乐声,他只觉得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明显,连忙往外站了一步:“我的歌单没什么好听的。”
——结果意外扯掉了耳机线。
杨司乐帮他把耳机戴回去,毫无察觉地接着说:“施年,给我听听嘛。说不定听了你的歌单,我就能度过瓶颈期了。”
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施年的耳垂,施年腿根和舌根一起软,话都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瓶颈期?”
杨司乐见他像是站不稳,贴心地将他拉回自己身边,哥俩好地别开琴盒搭住他的肩膀:“写不出歌的困境。我过得太容易了,舒适区太宽阔了,你的喜好跟我不一样,说不定能给我带来灵感呢?”
施年脑袋一片空白,又闻到了杨司乐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夹杂着从江上吹来的暖风。
他迷迷糊糊晕头转向,听话地翻出手机打开音乐播放器,一路从埃尔加、舒曼、巴赫翻到了德沃夏克。
“停!”一连串的英文乐章名晃得杨司乐眼花缭乱,他随机倒数三个数,然后一把攥住施年的手指,做出了决定,“就你现在指着的这首吧。”
“哦……”
杨司乐的掌心比夏天的风还要暖,无处不在地包裹着他,施年后背麻酥酥的,已经几近于痴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下一趟缆车快进站了,杨司乐跟小时候一样,牵着他的年年下楼,重新去入口验票:“这首歌叫什么?”
“D大调……不、不是……杰奎琳之泪。”
“听着有点难过啊。”
施年的脑海中立马亮起红灯:“那不听这首了。”
杨司乐笑得不行:“没事没事,就这首,好听。我们先看路。”
他一想到施年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就忍不住想揉一揉他的小脑袋瓜,说一句“谢谢年年”、“年年做得好”。
所幸忍住了。
他的年年可不能受惊吓。
施年早就被惊吓得不能再惊吓了。
他十分好奇杨司乐会不会单独邀请谢沉来坐过江索道,会不会跟谢沉分享一对耳机,会不会勾肩搭背,会不会随便抓他的手,说一些在他听来非常暧昧的话。
应该不会……吧?
上次去“懒得取名字”的时候,杨司乐还当着谢沉的面牵过他的手来着,他和谢沉这种队友还是不一样。
而且,杨司乐对他特别特别好,好到能容忍自己对他口出恶言,主动挑衅他动手,杨司乐对他好到过分!
怎么办怎么办,肯定是喜欢自己喜欢得不得了了才这样,怎么办啊?!
施年又慌张又高兴,苦苦思索不出对策,满心沉迷于盘点杨司乐的优点这一项活动中。
“施年,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杨司乐把他送到楼下,见他仍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免担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唉,我不该怂恿你坐那么多次的。”
他的手心宛如一个开关,“啪”地召唤回了施年离家出走了一晚上的注意力。
施年脸上的红潮今晚就没消下去过,他触电般地一颤,惊呼道:“什么做了那么多次!”
杨司乐清清白白:“坐缆车坐那么多次啊。你在说什么?”
施年想死的心都有了:“……我是说,才三次,不算很多吧……”
“傻,三次够多了,得加上在站台等缆车的时间。”杨司乐放下手,催促道,“真的有点烫,你赶快回家找药吃,吃完洗半个小时的热水澡,然后裹好被子睡觉。”
施年无从解释,只能尴尬地应下:“好……吃药睡觉。”
“嗯。”杨司乐道歉性质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去吧,我看你进去了就走。”
施年有点舍不得:“还是我看着你走吧。”
杨司乐没想太多:“我家离这儿又不远,坐公交三站路就到了。”
施年摇头:“太晚了,我送你到小区门口。”
杨司乐没搞懂为什么施年突然间变得这么黏他,便归因于今晚他们的关系空前的好,从小黏他黏出习惯的年年一放松,就不自觉变成了这样。
年年的心也是很软很软的。杨司乐想。
他情不自禁捏了捏施年的脸,纵容道:“好吧,就送到门口。”
施正国扒着阳台栏杆抽了三根烟,就等着看这俩小屁孩还能腻乎出什么花儿来。
得亏他几个小时前多问了一嘴,出于对施年健忘症的顾虑,拦住了岑婉萍的电话,不然亲家指不定得被这场景吓出什么好歹来。
不用细想,这事儿绝对是施年施大首席带的头,如果让亲家这么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知道了,估计得哭着上门来讨情债,最后愁的还不是他这个当爹的?
施正国看着楼下的小两口恋恋不舍你侬我侬,恨恨地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摁:“小兔崽子,回来再收拾你。”
施年何曾想过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被楼上的施正国尽收眼底。
他飘飘然地把杨司乐送到小区门口,当面听到了杨司乐的晚安,目送杨司乐离开,演电影一样等到了杨司乐二度回头跟他挥手。等用钥匙拧开了家门,他才彻底走下七彩祥云,从万丈高空回到了踏实的地面。
施正国倚着鞋柜,有一下没一下地玩打火机,见带头搞对象的这位同学仍是一脸沉醉,直接笑出了声:“哟,施首席终于舍得回来啦?我以为你们得十里长街相送,明早上都回不来呢。”
施年被门槛绊了一跤,捂住胸口骂了个脏字:“操,吓死我了!”
“谈恋爱首先得心理素质过关,就你这样,”施正国把打火机往鞋柜上一扔,“谈个屁。不是我说你,人家好好一孩子——”
施年脚尖抵脚跟地蹭掉鞋,一鼓作气取下琴盒往施正国怀里一塞,打断道:“在推敲新剧本的台词?”
施正国:“……”
“明人不说暗话。”他换了个调调,把琴盒竖在身前,直白道,“我在说你和你洋洋哥哥。”
“洋洋哥哥?”施年当即一愣,心有戚戚焉地看向他,“……他不是在北京上学吗?怎么就‘好好一孩子’了?”
施正国的算盘被这句话掀了个底朝天,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施年见他满目震惊,断定他这是说漏嘴的表现,顿时急了:“爸,你说啊,洋洋哥哥到底怎么了!”
施正国尴尬地挠了挠下巴,试探地问:“刚刚跟你一起在楼下的是哪家帅小伙儿啊?”
看这态度,洋洋哥哥是真出事了。
施年现在哪儿还有心思想什么杨司乐,他从粉红泡泡里跳脱出来,瞪着眼睛逼问:“你别转移话题,我短时间内不会忘掉这件事,你最好老实交代。”
施正国不得不怀疑是自己认错了人,毕竟大晚上的,小区灯光这么暗,万一洋洋长大了,出落得和小时候大不相同,那不就闹笑话了?
他使出缓兵之计:“干嘛呢,对爸爸这么说话?又不是拷问犯人。”
施年不吃他这一套,沉声重复道:“洋洋哥哥到底怎么了。”
施正国:“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在楼上都看见了,你俩是在处对象吧?”
施年不理:“爸,洋洋哥哥怎么了。”
施正国:“那是谢沉?你和他成了?”
施年:“洋洋哥哥。”
施正国:“我又不会打你骂你,你报个名字,我回头上他们家提亲。”
施年:“洋洋哥哥!”
施正国:“快说,楼下那——”
施年情绪濒临失控,抻着脖子连环炮似地突突:“楼下那人叫杨司乐!民乐系吹奏3班,上学期刚转来,我们没谈恋爱只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