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因为这个,失去范卓文吗?
白鸢在五年的婚姻中自问表现不算突出,但也并不觉得自己给范卓文带来了麻烦,明明alpha每晚回家都会吻他,夸赞他的厨艺,搂抱在一起睡觉,范卓文是爱他的吧?我也好爱他,这场婚姻一直是他为之庆幸的安排,白鸢在梦中的怀抱里喃喃,我们明明是相爱的。
“醒醒,醒醒……”
他的丈夫,他好舍不得他,为什么非要离婚呢?
“白鸢,白鸢!”
白鸢猛地睁眼,被拽出梦似的。
“你做梦了?”楚艾脸色很糟糕,看样子也没睡好,“擦擦。”
白鸢仿佛还在发梦,愣了好一阵,楚艾没耐心一直递纸,把纸巾扔在被子上了白鸢才反应过来。
他摸了摸脸,的确是一片水渍。
楚艾没什么心情多关注白鸢,大清早收到了周镜上百条消息,他没耐心看,周镜又开始打电话,楚艾把他劈头戴脸地骂了一顿,恶狠狠地挂了,周镜又发消息问他在哪里。
楚艾把他拉黑了,拉黑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要周镜把同居公寓的东西收拾好,趁早滚。
白鸢不敢惹楚艾,自己下床去洗漱,再回来时早餐已经摆在桌子上了。
楚艾不愿在孕夫面前失态,调整好情绪,朝白鸢道:“吃吧,吃完休息会儿,十点做手术,我在这儿陪你做完。”实在够仁至义尽。
白鸢脸色僵了一瞬,最后还是点了头。
他没主动问楚艾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楚艾也并不关心白鸢的眼泪。
两人都颇有种被某种事拽住的感觉,让整个早餐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焦躁、烦闷,和犹豫。
犹豫要不要从泥沼里站起来,怎么站起来,之后又该如何走下去……多累啊?
还是干脆沉下去,算了。
白鸢在想他的梦。
楚艾在想周镜。
他断不是白鸢那样渴望转圜的性子,只觉得黏糊,恶心,于是总一张削人的刀子嘴,像要把粘在身上的秽物剔下去,不带停顿地问候了周镜及其祖宗十八代,而现在,徒留一股不愿示人的伤心。
整间病房都罩上一层浓厚的霾,无处流通白鸢的侥幸,放肆沉积楚艾的郁结。
实在该让这截然相反的两者打一架。
便来了,白鸢的手机突然震响,像要在这两个omega中央分出一道天堑。
白鸢接了电话。
“小鸢?”
是范卓文的声音,楚艾倏地望了过去,白鸢察觉到他的目光,没由来地坐直了。
“嗯,怎么了?”他答道。
“我到家了,你在哪儿?”
“我、我……”白鸢太少撒谎,又在做打胎这般忤逆的事,汗都下来了,半天没说话。
他做了梦,他在梦里问自己,非要离婚吗?
“怎么了?不舒服?”电话里传来范卓文担心的声音,“我收到了社保卡的自动短信,说你去三医院挂号了,生病了吗?”
楚艾见他不回复,也不出声,冷冷地看着。
白鸢直觉自己的退缩被看穿了。
“小鸢?”范卓文还在喊他,不乏温柔地问,“还在医院吗,要不要我接你回家?”
他好想回家。
楚艾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张颇为显小的脸流露出孩童般的残忍审视,让白鸢几乎就要朝电话里的人点头应肯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他十分滑稽地张着嘴。
终于,楚艾不看他了,让白鸢好不容易吸上一口气,而又再次制住了呼吸。
楚艾开始盯着他的肚子。
白鸢流泪了。
他也不知道这股默契从何而来,但他就是明白了楚艾对自己的提醒:是你说的,害怕肚子里的宝宝没有健康完整的爱。
白鸢几乎能从楚艾的眼神里看到如有实质的恨,好像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也会恨自己懦弱的omega父亲,好像白鸢原谅了范卓文,就站在了隐瞒与欺骗的阵营,埋下了下一次如出一辙的痛苦,给他怀里注定要被欺骗的孩子。
它的父母根本没有彼此相爱,也没有基本的忠诚。
白鸢攥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抖,或许他根本就知道,范卓文真的不爱自己,他只是不愿承认。
白鸢必须做出选择,做一个勇敢的不被爱的可怜虫,还是继续做一个守着假幸福的胆小鬼。
omega或许的确很脆弱,更何况是孕期的omega,但事情又从不绝对,至少对白鸢这个软弱的人而言,想让怀里的孩子拥有确信无疑的幸福的信念,此时高踞他本人的幸福之上。
既然注定没有,就不要奢求一个无意义的开场,它必须死掉,白鸢不哭了,他迎上对面那个omega的眼神。
它必须死掉,不论是肚子里无辜的宝宝,还是自己想从范卓文身上得到爱的念头。
“我不在医院。”他朝电话道,“在外面买东西,晚点回来。”
范卓文没有多想:“好,要我接就打电话。”
电话挂断了。
两个omega一时都没有说话。
楚艾不再看他,他知道是自己惯常的凶恶的眼神慑住了这个omega,但那并不是装相,楚艾的确看穿了白鸢的犹豫,他眼底的恨也是真的,道理太浅显,从前的范卓文骗自己,如今的白鸢要是选择对范卓文的出轨视而不见,他就也是楚艾的敌人。
可是白鸢看上去真的很痛苦。
楚艾抿了抿唇,没忍住开口:“是你老公?”
白鸢无力地点点头。
楚艾残忍地继续:“为什么舍不得?出轨的人渣,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白鸢怔了一下,朝楚艾叹气般笑了一下,似乎在向什么认输:“舍不得的呀,他,其实很好。等没了孩子,离了婚,”他顿了顿,“我就没地方去了。”
楚艾的确有些被白鸢的悲伤感染,而又看不惯这样悲弱的姿态:“难道你整个就只能去你老公那里了吗?”
他又觉得愤怒了:“你还没三十岁,人生刚刚开始,把‘去处’全系在一个alpha身上,才是真的没用!”
白鸢被他训得很窘,又好像被点通了什么,喃喃地说:“我,从前没想过做别的。”
他觉得每天守在家就也很足够了,丈夫的资产十分丰沃,给他创造的生活条件已经很好,白鸢甚至觉得这是他自己独自打拼根本换不来的,要这样说,根本是他占了便宜,还有什么别的好想?
“那就现在开始想。”楚艾替他拍了板似的,“不是要当保姆?我觉得非常可行,有打算就好好去做。”也不知道昨天否决这点的是谁。
楚艾到底不会安慰人,干巴巴补了句:“以后会好的,白鸢。”
白鸢倒真的被这个小omega安慰到了,因为楚艾好像什么都不怕,让他感到自己在被推着向前走,向前走……
护士敲门进来,告知再过半小时就到预约手术的时间了,楚艾应下。
窗户被护士打开了,还在玻璃花瓶里插了株白色的花,白而饱满的瓣向下垂着,十分好看,是一株雪滴花。
等待的半小时里他配合医生的嘱托,陪白鸢聊天。
他主动告知了自己的alpha男友也出轨的事,并给白鸢看了照片。
白鸢十分震惊,拿出自己收到的照片,告诉楚艾后面的alpha是自己的丈夫。
楚艾佯装不知,白鸢又问他早上面色不好,是不是为出轨的事?
楚艾承认了,满脸不在乎,又有些告诫的意味,描述了自己是怎么扇alpha男友的巴掌,今天又是怎么拒绝对方的求和的,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白鸢要坚定。
白鸢全程震撼,又有些揪心,以及很微妙的,听到楚艾暴烈行径而产生的快感。
两个性格迥异的omega倒也奇异地产生了些惺惺相惜。
让白鸢觉得,原来真的有omega可以,可以活成楚艾那样。他知道自己不是楚艾那样的omega,但有omega可以如此强势,具有魄力,不害怕失去,就已经给了他某种力量。
时间到了,白鸢躺在病床上,被推进了手术室。
楚艾说他会在外面等白鸢出来,白鸢朝他感激地笑了下。
刚刚他也断断续续倾诉了一些与范卓文的婚姻关系,他们非常相敬如宾,而范卓文也会给予一些温暖的关怀,楚艾毫不留情地指出,你的alpha丈夫可能仅仅需要一个在家暖房的omega,好充沛精力,在外面寻欢作乐。
白鸢无法否认,因为他和范卓文之间的确很温馨,但从未有过激情。
是的,无论梦中多么美好,他很清楚他们之间不具有丰满的爱,如果白鸢没有怀孕,他甚至觉得这样的关系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很幸运也很不幸地,这对伴侣努力良久,终于让低级omega怀孕,白鸢攥着验孕棒,几乎高兴得要哭出来,转眼就收到了丈夫出轨的照片。
就像楚艾拎着奢侈新衣,想和男友共进晚餐,最终却等来他跟别人玩4P的消息一样。否则也不至于一路开到宾馆,掌掴到手疼,多难看。
那种当头一棒的震撼是极强的,几乎让白鸢马上做出打胎的决定。要是在平日,白鸢会一辈子替范卓文守着这个秘密也说不定。
这都不过是至今为止24小时内发生的事,将一切都搅得稀巴烂,而又让生活显得如此明晰,揭出一副一眼望到底的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