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姜生古董似的答道:“在餐桌上看书,纪哆坐在另一边看书。”
“什么?”
“没有书桌。”
贺远寒被这炉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噎得手下不由自主地打滑,白色轿车在下班的车水马龙中溜出个幅度不大的S弯,“我不是问为什么在餐桌上看书,我是……唉,算了,叔叔阿姨不知道吧。”
说话间陈姜生的手机响了,贺远寒恰好瞥着他,眼角的余光也就看见来电显示“乔朝”。
贺远寒或许能够理解他和纪哆,但打死他都不能理解乔朝。
“对了,你帮我盯着点,我怀疑我后妈有问题。”陈姜生说道,自顾自接了电话,“什么事。”
乔朝像是受惊的小兽,“我……那个纪哆回国了,你可能还知道。”
他不知道怎么利用这条消息,但他把纪哆当成情敌。他觉得陈姜生一定也有点喜欢他,否则为何偏偏对他另眼相待。陈姜生有没真正喜欢上他的原因大抵是还放不下纪哆,毕竟是第一个喜欢的对象,美好的印象难以磨灭。
陈姜生不咸不淡道:“是吗。”
乔朝细嗓门,电话里更是细若游丝,“他回国念研究生的,要好久呢……你说他是不是为了你。”
“什么意思。”
“不是都说他家快不行了吗,万一他觉得、觉得……”乔朝咬了咬牙,一狠心干脆全说了,“你对他还有感情,他想利用你呢!你不能上当啊,这人平时就傲气的很,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他要是回头搭理你,肯定别有用心的。”
他说着说着就急切起来,迫不及待展示一颗拳拳真心。
陈姜生只是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回国的?”他知道纪哆靠近他只是出于戏弄猫咪的好奇心,但他毕竟是人不是猫,或许会有不同。
乔朝“啊”了一声,才磕磕巴巴地说:“张超然告诉我的啊。”
陈姜生终于想起下午那个试图加他、自我介绍是张超然的人是谁了,某天和几个同学一起把他堵在墙角,粗暴地拽走他的书包翻找,书和笔记本七零八落,规整的字迹一片模糊。他抱膝缩成一团,无法从突然的飞来横祸中反应过来。
“他室友说他写了封情书终于装走了,藏哪里去了。”
“不会在他身上吧!找到了……纪哆?这小子喜欢的男的!艹真他娘的变态!”
“等会这个纪哆不就是那个有钱人吗?他家开的那个车几千万拽成什么样的!张哥?”
“正愁说不上话呢,走,让纪大少爷长长眼。”
电话两头各自陷入沉默。
“别把我的联系方式给别人。”陈姜生古井无波地对电话那头道。
乔朝乖乖巧巧地道歉:“是我错了,不过下次一定不会了,谁要都不给。”
“我对他没感觉了。”
陈姜生面无情绪地挂断电话,看了内后视镜,对上贺远寒慌乱闪躲的眼神。
贺远寒不经允许,擅自越权偷听,但他总不能从这正在疾驰的车中跳下去。他从善如流地收回眼神,不知道这句话里的“他”是谁,直觉告诉他,是纪哆。
而且他不信那句没感觉了。
第8章 爽约
陈姜生看着路边五颜六色的广告招牌,目光也随之迷离起来,仿佛自言自语,“纪哆出国前一晚,办了场宴会,那天他让我等他。我不想让他等我一分钟,从下午两点开始,等到华灯初上又等到夜幕降临,后来不小心摔了一跤,不严重,但昏迷了。那天晚上是乔朝送我去的医院,等我醒来已经在缝针了。”
贺远寒恍然:“所以你那时候顶着个ET头。”
急诊外科的医生要么是初出茅庐的新手要么正在努力克服晕血症,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头身比例完美的青年摇身一变,成了头重脚轻的ET。
贺远寒就是在那时候正式注意到这个说是走在大马路上咣当了的同学,在朗朗嘲笑声中,胡乱关心几句,后来陪他去医务室去引流条、拆线、换纱布。别人叫他别白费心,可命运就是这么千奇百怪,叫他交上这么一位朋友。
陈姜生神色淡然地点头:“如果没人发现我也许等到第二天醒来后自行离开,也许就长眠了,谁知道结果呢。我只是没想到,他并没有来。”
他越是假装早已不放在心上,瞳孔越是因为紧张而骤缩,像大型猫科动物受惊后的警惕与防备,漆黑到抑制住所有感情。
车抵达了目的地,贺远寒默然把车停在路边,他想缓解一下车内沉重的气氛,然而一开口就把气氛彻底拉倒谷底:“嗨,别瞎想。”
陈姜生:“……”
就在贺远寒准备把自己塞进车轮底下反复碾压,算是对缓和这难以形容的气氛尽点微薄之力,副驾驶的车窗倏地被敲响,咚咚咚——
纪哆以为陈姜生和顺风车司机产生金钱纠纷,撸起袖子,露出肌肉匀称的胳膊过来讲理。
车窗摇下来,陈姜生八风不动:“哆哥。”
这一声恰含八分乖巧二分讨好,惊得贺远寒如五雷轰顶,被狠狠惯在座椅上。
纪哆弓着腰朝驾驶座一瞟,双眼亮晶晶的,诧异:“学长?”他当然认识贺远寒,助理辅导员对谁都笑容和煦,而他逃了那么多课,被叮嘱过很多遍。
贺远寒心理素质无比强悍,微微一笑:“是学弟啊,你好。”
陈姜生又摇身一变,老老实实、略带感激地答道:“是学长给我介绍的工作,还送我回来。”
“……”贺远寒莫名背了一锅,只觉得满背沉甸甸的,哭笑不得,“是我。”
两人下车后,纪哆带着点疏离地站在陈姜生身边,很客气地道谢:“谢谢学长,麻烦你了。”
“没关系,一个学校又是一个公司,今天也正好顺路。”说完贺远寒又急忙补充一句,“反正也顺路,以后我也经常送他了。”
陈姜生敏锐地发现纪哆与贺远寒之间泾渭分明,像拾荒者总是刻意避开衣着光鲜的路人,免遭无妄的白眼。
纪哆确实害怕遇见熟人,尤其是这种交浅言浅的。口出恶言或是直接攻击都没什么,他害怕来自目光中隐忍的同情。
路灯明亮如火,还有趋光的晚秋飞虫在灯下飞蛾扑火般盘旋。贺远寒识时务,主动说再见,在陈姜生和纪哆双重的注视中,战战兢兢地开车走了。老司机破天荒地担心车技不够标准,上司下回就不肯临幸了。
肩并肩往家走时,纪哆一直沉默,陈姜生低下头,从这个角度看他下巴很尖,是明显的瘦削。他过得并不好,可陈姜生无法幸灾乐祸,相反的心中还有些微痛,主动开口:“今天没去医院?”
“去了,我妈找的俩护工今天正式上班了,二十四小时看护,不准我靠近,所以我就回来了。”纪哆撸下袖子,遮住夜里更显白净的胳膊。
陈姜生也从善如流地移开视线,又觉得那细腻的脖颈都不够一手捏的。
纪哆妈妈给护工的钱超出了平均水平,并提出了额外要求,禁止纪哆探视。对于纪闲云能够一点点恢复身体机能,他就满足了。他觉得自己就是颗□□,埋在他妈的心坎里,时不时恶作剧般开始倒计时,警告她注意病人。
今晚夜班的护工倒是好脾气,看他唇红齿白年纪不大,点了根烟,无可奈何地说:“我们雇主说,他是你推下楼的,恨死你了,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所以希望你不要打扰病人的康复。”
沉默不言的陈姜生是个持证上岗的树洞,纪哆像以前那样倾诉,“从每个月一千长到一万,只要偷偷让我看一下我爸,五分钟就够了,就这都不答应。她得付多少钱才能让这个护工连五分钟一万块都不敢赚。”
合格的陈姜生只是说道:“不知道。”
纪哆深呼吸才能压下难受,仰天叹了口气。
他呼气时双唇朝天撅着,应该是刚才舔过,水灵灵的。陈姜生想。
直到家门口,纪哆的心情才好起来,一边按指纹,一边说:“我还是多看点书吧,文化课真要命。”
“嗯,我给你补。”
纪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陈姜生给他狂补过大一除了英语之外的所有科目,高数上下补到满分,他想划个水摸个鱼都不成,溜号都得被掐表,陈姜生甚至不懂劳逸结合这一通俗易懂的道理。
进屋纪哆先猫腰找猫,“金桔有没有趁爸爸不再溜出去啊——”
他一弯腰,轻薄的运动裤绷着两瓣浑圆紧实的屁股——纪哆不懂健身,最多是在学校闲到快长草时跑个步,全是在野外蹦跶出的肌肉。
陈姜生:“……”
欠揍,欠教训……
怂到爆的金桔也不懂扩张领地的道理,依旧画地为牢,纪哆怕挨爪子,蹲在床边语重心长地教训。
这两人勉强算是同居一周了,今晚回来的最早,终于能凑在一起吃上一顿正儿八经的晚饭。早饭是不可能凑到一起的,纪哆得拖着魂不附体的步伐,到学校找顾凌吃。
厨房空间狭窄,恰到好处挤俩个成年人,抬抬手,胳膊碰胳膊。
纪哆手速飞快地撕水煮鸡胸肉,瞥见陈姜生切西红柿打鸡蛋,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手艺不错!经常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