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去楼空到闭馆,纪哆感觉大脑被打成一滩浆糊,软趴趴地回家。
他在玄关扶着墙一脚踩另一脚后跟粗暴地脱鞋,脑袋探进客厅,像乌龟探出壳探查不明的环境。
陈姜生老老实实地坐在餐桌前看“挖掘机”,甚至连他开关门的动静都没有惊扰到这个在献身考证路上一去不复返的呆子。
台灯开了很久,红灯罩烤化了似的,陈姜生从头到脚乃至每一根眉毛皱起的趋势都跟以前一模一样,这就让纪哆心如撞鹿了。
他不能再在陈姜生身上栽个更头,爬起来拍拍灰没事人似的回到原地,再啪叽一下?
干什么,没事找虐呢。
纪哆干咳一声,脚尖盲找拖鞋,他把肩头的书包甩到地上,终于穿好拖鞋,哒哒哒地往洗手间走。
陈姜生抬头,目带纯良,当纪哆背过身,他的视线追着瘦削的背影,微妙的狡黠唰一下替换成功,“你回来了。”
“嗯。”纪哆洗干净手,踩着尾音进了厨房,给金桔准备肉扮饭。
“我买了牛肉,卤了一半放冰箱了,还有一半在砧板上,你给金桔吃吧。”
纪哆一进厨房就看见了那一大坨暗红色不明物体,又打开本来空空如也的冰箱看见三盒熟肉,顿时咆哮:“你到底买了多少!是我吃到猴年马月去还是金桔吃到猴年马月!”
卤牛肉切成厚度均匀的薄片,整整齐齐码出了三个一升装乐扣乐扣保鲜盒,漂亮又无防腐剂,不仅让强迫症看得舒心,也让他们吃得放心。
纪哆并没有这些小毛小病,他只是口不对心并心花怒放地抽走一个保鲜盒,叩开盖子,摆在砧板边,用塞的方式代替细嚼慢咽,拿刀的功夫里形状狰狞的卤牛肉就少了四分之一。
“小金桔一定知道他的小生姜爸爸最爱他!”
说完纪哆哼着一首民摇,带着节奏愉快切生牛肉去了。
剁剁剁剁——
音乐让陈姜生冷若冰霜的脸上挂出一星半点的暖流,像光污染严重的城市中央骤现清晰绚丽的银河。
连陈姜生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他只是知道纪哆故意晚归,他伸手抚平他眉间指甲印的举动太冲动,让他误会成旧情重燃。
陈姜生的心脏已经镀过一层冰冷的保护膜,坚如堡垒,不会因为收留这件小事而动摇。上一次纪哆在他身上花去大半年的时光,这次才短短十多天,而他的身价水涨创高,之前是千金不换,这次更是如此。
他还没让他体会到相同的痛楚
他还要欣赏被他亲手撕下伪善面具后,纪哆的那张脸上每一个细节。
纪哆洗干净手上的肉腥味,心满意足地将还剩下一半卤牛肉的保鲜盒放回冰箱,他蹲在猫盆旁边,不仅一点困意也没有,还十分想去过一场灯红酒绿的夜生活,退一步,和室友胡吹瞎侃也可。
但对方是陈姜生,他就不好意思了。
纪哆贼眉鼠眼地把脑袋探到客厅,收回去,少顷又探出来。
这一晚陈姜生光神乎其神地看他不带身体的脑袋了,还挺玄乎。他终于放下笔,目光坦然,神色率真,“怎么了。”
“没、没什么。”纪哆嘟囔一句,赶紧收回脑袋。
师兄里昂正好发来一长串语音:“哆哥哆哥,你打包的那套加鱼眼长焦镜头高端大气配置的相机,被一富二代新生买走了,泡妹神器把妹良品,我瞅他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估计觉得脱单在即,也不看看头顶就比三毛多一根。还有□□丝问有没有低配版的,只要瞅着八分像,价格便宜就成,我敢跟你打三毛钱的赌,这货都懂打肿脸充胖子上手段了,一定比‘四毛’先脱单!另外,请问丧失陈赶走了没?”
一墙之隔的陈姜生老实看书也躺枪,成了入侵人类家园的丧尸。
里昂帮了大忙,他最近还帮纪哆接到一对他而言轻松钱又多的活,一个儿童科普杂志开天文专栏,需要一个文笔童真的专栏写手,纪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不够格的,里昂又去找导师做担保。
对方一听导师大名,在提高百分之二十稿费的基础上,还亲切友好地提供了预支这一项人性化服务。
里昂觉得纪哆小,平时就像个大哥似的,放个屁都带着千万别把孩子崩歪的心塞,虽然纪哆几次辩解那是小马仔都被他视若无睹地压回去。
纪哆回他:“没。”
“你这就不对了,你要不先给他在城中村找间千百块一个月的房子,然后直接租辆车把他打包扔过去,本来就不是个东西,就这都便宜他了。以免日久生情,夜长梦多。”
“最最重要的是!生米煮成熟饭!”
“你对国内租房市场挺懂的。”纪哆回了一句,把手机往床上一丢,惊动金桔蹿过去左嗅嗅右啃啃,勇敢无畏,不怕崩掉大门牙。
纪哆磨磨蹭蹭地进了客厅,跟鬼飘逸似的,他坐在陈姜生对面,搜肠刮肚地总结陈词,总不能说我怕这样下去你会爱上我。他不由自主摸摸脸,感觉脸也不是非常大。
“对了。”陈姜生突然抬头,放下2B,“我明天要回家吃饭,晚上不回来了。”
“啊?哦哦哦,好的好的。”纪哆双肘往餐桌上一搭,忘记刚才总结的小作文了,“对了,也没听你说过你父母,我只知道你是本地人,怎么你周末放假都不回去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
纪闲云恨不得纪哆像高中那样,一天四顿(早中晚加夜宵)都在家里吃,其他家在本地的同学周末必回家,如果陈姜生家庭关系良好,也不会放任他这种性格一发不可收拾。
陈姜生露出为难的神色,低着头,说话非常富含技巧,搁古代也是个能出口成章七步作诗的主儿,“我有个哥哥和后妈,我之前一直住在家里,住出去是因为我听到后妈他们抱怨,怎么还没有把我养废。他们说,再等几年吧,迟早有一天。我真是太没用了。”
窗外万家灯火,夜空更是数日未见的少云晴朗,新月光辉温润,保佑合家平安。
良久,纪哆几乎趴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同时又满心期待,“蛤|蟆健?”
第11章 星星叔叔
陈姜生单调的童年生活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是“竞赛”,他房间里一打比赛奖状,奥数占了三分之一。
以前家里来客人带小孩,陈老实让他带小孩去房间玩,通常那小孩待不过十分钟就会哭着跑出来:“嘤嘤嘤——爸爸!爸爸!我不要和他玩!他给我看好多奖状简直太可怕了!他是个怪物!是变态!呜呜——”
客人吓破了胆!
通常陈老实的这份友谊也就此告一段落了。不过还好,陈老实有钱。通常有一个连的人排队想跟他做朋友,那些取了号码牌的队友们硬生生达成共识,千万别带小孩!
被人骂“怪物”的陈姜生依然淡定,他把奖状叠好收进一只精致的螺旋太阳纹匣子里。
那是他某天翻看母亲遗物,找到的一个不用的首饰盒子。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
一个学生不学习以及学以致用还能干什么!
纪哆完全是另一个极端,他的童年充满星星和动画片,牙牙学语时就被纪闲云抱在膝头看日偏食了。
比起何莲,纪闲云热衷于带孩子,俗话说八九岁男孩讨狗嫌,纪哆简直是一出生就略显端倪,狗是真不理他!纪闲云只能用动画片哄他,免得这小子又把成千上百万的天文望远镜当投币一元五分钟的摇摇车。
所以纪哆是个领悟火影精神少年,而陈姜生可能不知道鸣人是不是一鸣惊人的缩写,毕竟动画片中人物的眼脸与头身比例可能会对他严谨的科学观产生崭新的、毁灭性的、后果无法估量的打击。
纪哆“嗨”一声,摆摆手,刚才以为陈姜生是他喜欢的动漫角色附体了呢。
陈姜生也不多嘴,只是低头对手指,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都散发出“不想再继续家庭话题”的气息。半晌,他试探性地偷瞄一眼,果然纪哆陷入沉思。
纪哆的确已经自行脑补出父母放弃病儿只保健康孩子的伦理大戏,也是,他摇头叹息,如果父母稍微上心点,也不会让儿子睡长椅。他父母必定已经很久没问过他了,而叫他回去吃饭,也不过是向外人展示家庭美满的假象。
一句话高下立断,纪哆从来都不是陈姜生的对手。
纪哆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陈姜生这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坟蛋玩意并没有觉得良心不安,他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也勇于认命地承认被肩头的手扰了心神,这次肢体接触导致他全身骨头同时“嘎嘣”一声cei了!
——个小妖精。
纪哆啪嗒啪嗒踩着拖鞋回卧室去了,并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搞什么明示暗示了,反正他俩惺惺相惜。
翌日清晨,陈姜生审时度势,用故意的试探语气磕磕巴巴地提出支付房租,他可以交上工资卡,反正他没有别的开销。
他也看出来了,纪哆吃苦耐劳的前提是享乐在前,这话跟抡空棍似的,除了唰唰两声,并没有□□性伤害。他那个妈逼他出国,肯定不会给钱让他在国内逍遥,也不知他哪来的钱。